參與者:潘釆夫(北京《新京報》體育新聞部主編)、楊早、施愛東、薩支山(1217倶樂部)、劉倩
【劉倩】一開始動筆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原本覺得體育是什麼、體育的意義何在等等問題都是不言自明的。但越寫越覺得一言難盡,體育承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潘采夫老師寫過一篇博客,引了魯迅的一句話:“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國。”這句話,很可以表達我做這篇文章時的複雜心情。
【潘采夫】劉倩老師這篇稿子的開頭很有趣,說的是俄羅斯小學生足球隊與地壇小學足球隊之間踢的一場比賽。在傳播這樣驚悚而失真的消息方麵,現在的媒體非常不負責任。這件事情,至少從傳播者和接收者兩方麵的反應來看:體育不是體育。
【楊早】這件事是哪裏失真呢?
【潘采夫】失真的地方在於,微博圖片出來後,媒體報道的俄羅斯一個小學球隊與地壇小學球隊的比賽,變成了中外兩個小學的孩子的較量。實際上,來的這個俄羅斯小球隊,是一個地區冠軍隊,相當於他們職業隊的一個梯隊。有一個消息大家都沒報,我是聽我們足球記者說的,北京國安隊的梯隊,第二天也和地壇小學球隊踢了一場比賽,踢了個二十幾比零。其實中國足球已經是最遠離中國的舉國體製了,最市場化、職業化,跟國外對接最好的了,媒體領域也最開放自由的了。
【薩支山】你的意思是說,足球衰弱是因為市場沒搞好嗎?是不是可以認為,足球的問題,既不是舉國體製的問題,也不是市場的問題,而是有沒有搞好的問題。
【潘采夫】足球的衰弱,不是市場沒搞好。足球從1994年職業化以來,其實發展得不錯。足球體製方麵的改革,遠遠超過了中國其他領域。比如地方體育局都沒權了,俱樂部老板隻要有錢,地方體育局和官方就沒法管。比如可以自由轉會,等等。
【薩支山】我說的足球市場沒搞好,有兩層意思:一是搞出了腐敗;二是投資人在裏麵賺不到錢,球員也賺不到錢,這樣踢球的人便少了,形成惡性循環。
【潘采夫】但是在中國,所有的領域都是一樣,改革到一定的程度,製度的束縛就成了死結,足球管理中心這個權力機構,就開始利用市場的改革展開種種尋租。於是,我總覺得進入了一個局,包括市場經濟,都是官方設的一個局,改革到一定的程度,就出場收割了。
【劉倩】說到底,還是一個製度問題。不僅是體育製度,還有國家政體。昨天與吳為對談,他說,要想氣象一新,除非“城頭變幻大王旗”。話說到這個地步,討論也就難以為繼了,說也白說嘛。
關於這幾場比賽,媒體/受眾對這個事件的誤讀也好,故意歪曲事實也好,其實反映的是一種心理焦慮。中國體育大大小小的事情,動不動就會變成一場大風波。
【施愛東】新聞永遠是需要聳人聽聞的,通過誇大事實,以引發焦慮、激發憤怒、勾引同情,這都是媒體最愛幹的。
【楊早】媒體與公眾為什麼那麼焦慮這事呢?我們試試替換這幾場少足比賽中的幾個關鍵要素:如果不是足球,而是跑步呢?如果不是小學生,而是大學生呢?大家的反應會不會不一樣?它受到的關注度會不會不那麼高呢?我想說的是,在這則假新聞中,體現出來的是公眾對“未來”、“身體”、“國族”的一貫焦慮。在這個背景下再想:舉國體製的合理性在哪裏?舉國體製究竟是不是可以替代的?
【劉倩】我覺得這是一種病態的固結,有它的曆史原因,曾經起到過一定的曆史作用,現在還在發揮作用。
【潘采夫】舉國體製是社會主義發明的。當時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陣營裏,蘇聯、東歐、中國都用舉國體製來超英趕美。就奧運成績來說,舉國體製很管用;就國民體育素質來說,舉國體製是個毒瘤。
【施愛東】李娜奪冠,那麼多人激動得哭。哭個屁!李娜奪冠,跟我們這些東亞病夫有何相幹?我不要李娜奪冠,我更希望給我們一塊實實在在的體育活動場地。現在的健身運動場所太少了,想找個地兒鍛煉都不行,到處是鋼筋水泥。
【潘采夫】體育場所問題,民怨很深。中國幾乎所有的小學都是塑膠操場,不準踢球。幾乎所有的豪華中學都有人工球場,但不會自由開放。這些學校的建設,不是為學生,是為官員。
【薩支山】如果把舉國體製理解成通過國家的力量辦體育,那並不必然會導致為金牌而戰啊,也可以通過國家力量辦群眾體育的啊。相反,市場的力量,也會扼殺人的,像打台球那個丁俊暉,他拚出來了。可是,又有多少人沒拚出來呢?他們以後怎麼辦呢?
【潘采夫】從近年來看,冠軍們對民間的健身有一些作用了,比如陳中跆拳道奪冠後,中國城市的跆拳道班和跆拳道考級迅速壯大,王海濱他們剛開了擊劍俱樂部,中國的中產階級,開始彌補自己孩子在體育方麵的落後。當然這跟舉國體製沒關係。李娜奪冠,也跟舉國體製沒關係,普遍被認為是反舉國體製的成果。
【劉倩】丁俊暉父親原本是賣香煙的,為兒子傾家蕩產,丁俊暉本人也很早就中斷了學業。這種模式短期內能成功複製嗎?不能。李娜奪冠,一方麵,我同意一些評論所說的“舉國體製奠定基礎,單飛激發活力”,而不是潘老師所說的“反舉國體製”的成果;另一方麵,我也認為李娜今天的成功,是她個人的事情,與國家榮譽毫無關係。就我讀到的某些評論而言,我還看到了一種失落感,因為這些人覺得金牌與國家形象分離了,民族情緒上還是有點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