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者:劉煜(現供職於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王鴻莉
【王鴻莉】在故宮事件暫已停息後,作為一個有考古專業背景的內行人,你現在怎樣看待故宮“十重門”?
【劉煜】這“十重門”發生的背景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論。很多事我因為不了解背景,不好妄論。
【王鴻莉】我倒覺得你這是專業的審慎態度,但現在的輿論就是把“十重門”一概而論,像個屎盆子一樣扣到了故宮頭上。
【劉煜】比如“失竊門”,確實是故宮的責任,無可推脫。你說責任心不強也好,你說防盜係統有毛病也好,總之確實是嚴重事故。這至少反映了工作上的漏洞和鬆懈。
【王鴻莉】“十重門”中最致命的就是失竊和哥窯瓷受損。那你怎麼看哥窯瓷受損一事?哥窯瓷受損,其實發生在古陶瓷研究中心的下屬實驗室。這種研究和保護之間的矛盾,如何考察?
【劉煜】《三聯生活周刊》的報道說是操作失誤。我聽說是因為距離太近,保護儀器探頭的裝置碰壞了瓷器。這是因為通常情況下,樣品都沒有設備珍貴,這為了防止誤操作損壞探頭而設置的。而文物樣品有其特殊性,通常要采用最為穩妥的測試方法,日本文博單位的實驗室設備,很多都是定製的。而哥窯瓷器門,使用的儀器本身程序有缺陷,缺少一個確定的步驟,如果輸錯數字,也不能再回看一下。
【王鴻莉】對,爆料說摔碎,其實不太精準,而是操作儀器時失誤所致,被壓裂了。
【劉煜】在我看來,研究過程中存在令文物受損的可能性,應盡量降低風險,比如先測試同類型的樣品,比如瓷片,尋找合適的條件。
【王鴻莉】《三聯生活周刊》的報道上提及,有一個內行人感慨,說這些年出事的反倒多是真正搞研究的部門。那故宮事件過後,會不會影響到以後文物之研究?或者說,也許這樣的影響是好事,至少文物是安全的?我不知道文物界內部如何看待這種安全和研究之間的矛盾。
【劉煜】影響很大,不是好影響,因為社會上議論滔天。檢測要上報,而文物局又並不能判斷具體的研究、檢測是否合適,他們隻好委托專家們討論,但這樣效率太低了。出了事情之後,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減少文物損壞的風險,比如加強設備使用的操作規範等,而不是變成行政監管。那個操作人員並不是新人,她不認為自己有輸錯數字。她做了很久這個工作,失誤是有偶然性的。我聽說她是非常努力,很認真的一個人,好像記了大過。她的直屬領導,好像是警告處分。
【王鴻莉】這個我知道。而這個事件背後的群眾情緒很有意思。事件一發生,民怨沸騰,紛紛指責當事人不把國寶當寶貝、嚴重失職,要求負責;可故宮對操作的女碩士記過後,龍燦等又在微博上為這個女碩士訴冤。我認為科研人員是有過錯有失誤,但確實不能擔全責,但這到底該誰負責呢?
【劉煜】就和社會上出的其他一切事件一樣,不是簡單地抓幾個責任人就能解決的。科研研究中的確存在風險,但是不能因噎廢食。還是應該考慮降低風險的舉措,而不是加強監管和懲罰的力度。
文物保護、文物修複因為是操作型的工作,特別強調實踐經驗。我剛工作的時候,也幹過文物保護,那真是提心吊膽,有時候都會做噩夢。後來改為研究,壓力小多了。
【王鴻莉】對於有文物敬重之心的人而言,文物保護和修複,在某一方麵可以算得上是一種高危職業,心理壓力太大了。比如故宮事件中的這位女碩士,此次風波如此之大,將來再做陶瓷研究時估計會有不小的心理陰影。
【劉煜】文物很脆弱,像國外的博物館,一年才做很少的數量,而我們往往有任務量的要求,活自然幹得粗。這和別的行業是一樣的。
【王鴻莉】任務量?
【劉煜】比如,報課題的時候,往往都是要在一定時間內完成一定數量的文物保護和修複。其實,在文物修複的時候,因為操作理念、技術水平等差異,對文物的不當處置更多。比如傳統上對於青銅器的修複,要拿弱酸清洗,引進西方的文物保護理念後,才發現這麼做對青銅器損害很大。所以我認為,還是要回到科研規律上來。比如,不要拚了命地拿課題,不搞獻禮工程,踏踏實實地做好基礎研究。而主管部門不宜管得過細,壓抑科研人員的主動性和工作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