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的天空,不似普羅旺斯那般,四處逸散薰衣草的味道。
那裏的天空,是微紫色的。隨著日出日落,不眠不息。每一個女孩,一輩子一定要來一次法國,來一次普羅旺斯,看一次薰衣草。在那片遍開薰衣草的國度,奠祭終年不遇的愛情。
普羅旺斯住的久了,初來維也納,心裏說不出的孤獨。不認得誰,誰也不認得我。以前,還有一個夏淩菡;現在,除了藍慕言——至多至多,還有一個夜影寒。
“你看,我們還會遇到。”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會在這裏,再度遇到夜影寒。當我走在ringstraß’e環城大街,迎麵隻見夜影寒正在向我點頭微笑。
“我哪裏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我提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愕然。
這個地方,實在太美,美到連購物紙袋,也如此花樣年華,彩繪出繁複綽約的圖騰。我不知道究竟隻有那一間店鋪如此,還是皆然。
“你怎麼會來?”
“度假。”夜影寒抬起手,遮了遮曬到他的半壁陽光,“怎麼樣,要不要去‘爵士酒吧’喝一杯?”
“戒掉了。”
是真的戒掉了。日複一日的飲酒,夜以繼夜的宿醉,酒精早就滲入我的每一個細胞,麻痹我的神經線。沒有人告訴過他們,我早已時日不多。
“不容易,連你都能戒酒,這世上沒酒鬼了。”
此去經年,便縱有千鍾風情,更與誰說?夜影寒不明就裏,我也不多說什麼。手機恰好響起,我接起電話,隻聽到藍慕言淡淡涼涼的聲音。
“淩雪,我今晚不回家吃飯了。”
“我沒打算煮飯,”我笑道,毫不在意,“怎麼,又是哪個知己紅顏入了藍少的眼?”
彼端傳來切斷電話的忙音,我料定他會如此,也不打算回撥爭論什麼。
合上手機,我衝夜影寒尷尬的笑了笑:“我戒了酒,可還沒戒了飯。有沒有興趣跟我共進午餐?”
午後,我與夜影寒分別不久,天色突變,不多時,就稀稀落落下起了雨。
雨勢越來越大,我跑回到公寓的時候,身上已經濕透。
殘留的雨水順著發線滴落在地,視線氤氳模糊。我洗過澡,捧著一杯熱咖啡,臥在躺椅上。斜斜密密的雨刮到窗幾上,疏疏的響。
青眼沉沉的穹幕,籠著一層未明的憂傷。
生在北方,長在北方。
北方多雪,所以喜歡雪落的天氣。
那時,連太陽都晴爽的不染塵埃。而後隨著夜影言遷移到多雨的城市,雨水多了,連皮膚都是那樣的粘稠,我以為自己會習慣,卻忘記了,多雪的北方早已經嵌刻在骨子裏。
我以為我可以,不料,癡心妄想。像是愛一個人,一開始,你會以為自己愛的隻是一個人,僅此而已。
分離了,散去了,等到想牽起另一雙手的時候,會發現所有藍本,都是那個開始的開始,你愛的那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含著咖啡,讓味蕾浸在其中。
與多年前一樣,坐在咖啡室裏,一杯咖啡就是一整天。曾經跟淩菡絮叨過,當年多苦啊,臨近畢業,忙工作的四處奔波,忙考研的廢寢忘食,論文不能不寫,寫了還得入得了導師的法眼。來來回回折騰十多次,最後還是回到原點。
夏淩菡淺笑道:“你還好意思說,當年校音樂係就那一份公費出國名額,給你,你都不要。多少人絞盡腦汁想得到這個機會,路子沒少走,錢沒少貼,最後隻撈了個‘望眼欲穿’,你倒好,一大塊兒牛排擺在麵前,你愣是連看都不看,連盤子一起扔出去。”
“牛排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那時候沒錢。公費出國?公費隻管學費,生活費還得自己掏。想了想,音樂本來就是燒錢的課業,我沒有那份心力打工、受盡白眼賺得那份微薄的生活費,也不想掏空家底,索性推了導師的好意,把機會留給別人。
“你沒吃牛排,也不見得有多健康。當年進修的那些人,現在幾乎都功成名就。”
“是啊,然後臭味相投的跑到維也納,妄想在這個喧囂的世界能一鳴驚人。趕巧乘坐同一班飛機,結果都死在了同一場空難裏。”
“真的,幾乎都是功成名就,隻不過,地獄再見。”
淩菡忍不住,撲哧笑了:“淩雪,你何必這樣刻薄尖酸?逝者已矣,該忘記的就要忘記,務須困擾自己一輩子。倒顯得我們不夠寬容,又顯得他們地位極高。況且,你即便繼續這樣刻薄下去,有的人仍舊會活的堅強,這是筆蝕本生意,你怎麼會不明白。”
我當然明白,可淩菡說錯了,這筆生意穩賺不虧。當年故去的那些人,有多少是仁心仁義的?沒有,他們蠅營狗苟,同係的女生除了我和淩菡,都被他們玩弄股掌之上。
事不關己,我以為夜影言會不一樣,他拉得一手好琴,幹淨且爽朗。他和他們不同,閑暇的時候,隻喜歡一個人躲在琴室裏。我以為,他不一樣,結果,俱是枉然了——
當年與夜影言的偶遇,原來,是他們精心安排的騙局。
“幹嘛非得裝出落落大方的樣子?我不是上帝,不會悲天憫人,隻知道讓自己開心,這是本能,跟求生一樣。如果我尖酸,我刻薄,就足以置他們死地,那我還犯得著為生機發愁麼?一早就去當殺手,賺個衣缽盡滿,比夜神月還要殺人無形,連筆記都用不著。”
“給你拍出戲,”淩菡端起茶杯,往杯子裏加些茶葉,“名字就叫《jin’snotebook》。”
“榮幸之至。”我也不客氣,“給你安排一角色,要麼死者,要麼被害人。你選哪個?”
“你耍詐,這就跟拍《神雕俠侶》,讓我選擇演神雕,還是演小雕一樣,橫豎都是占了我的便宜。”
我哈哈大笑:“別把我想的那麼狡詐,淩菡,平心而論,死者跟被害人區別起來也不是太難。顧名思義,死者一定是毫無回旋餘地的了,被害人麼,還猶可商榷。”
這算什麼?詭辯?可惜我還不具備“白馬非馬”這樣詭譎的思維路數。夏淩菡忿忿不平,一口氣喝幹茶杯裏的殘茶。
這些茶是去雲南的時候,連帶酸木瓜一並帶回來的。茶是好茶,一律經過了精心烘焙,飲過後,齒頰留香。我本想著用它替代黑咖啡,未曾想,淩菡亦是喜歡,漸漸的,這些茶皆讓她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