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想,這僅僅是一群異想天開的作家們開玩笑麼?
這裏麵難道沒有含著人們對命運如此殘酷的不公所抱的不平和妄圖改變這些而激起的幻想麼?當肥胖的癡呆兒在北京街上撒嬌,聰明可愛的胡蜜花正用她天然純潔的眼睛守望峽穀。她注定將守望一生,麵對這空茫寂靜的一座大屏障。
一切奇跡都不可能發生。
更深刻的疑問恰恰在這裏,如果我們的假想一旦可以成立,小姑娘胡蜜花的一生就會是幸福的麼?這一切是我們可以給予和保證的嗎?
那麼,我們本身是幸福的嗎?
我們麵麵相覷,膽寒徹骨。
一個更為巨大的峽穀突兀地從心裏升起來,巨大而且空洞,歲月的流水也正從一座類似亞碧羅橋的鐵橋之下穿過,作大回環,也無聲息,把此岸與彼岸隔開,望過去很近,但醒著是總也走不到。
我也在守望著,沒有奇跡,並且終生也休想像胡蜜花這樣被無關的外人如此熱心地關心過命運,哪怕隻是假想,哪怕隻有半天。
後來,我們當然下山了,沿著原路,慢慢下。回頭望過去,思蜜紐“披掛”著她的三個孩子,一直站在木樓角上,目送我們。
記住亞碧羅橋。我想,十年以後或者更長的時間,有誰假如恰好乘車沿著怒江行駛,恰好停車在一座刻著暗紅字跡的亞碧羅橋邊休息,當然,恰好還讀過我寫的這篇散文,那麼請過橋,別嫌麻煩爬上對麵的山腰,到那座傈僳人的寨子裏去,替我們看看一個名叫胡蜜花的女子和她的母親思蜜紐。
她們非常美麗。
橋墩的水泥柱額上,刻著暗紅的四個字:亞碧羅橋。又是一個美名字!在名稱問題上,這個少數民族眾多的雲南,總是以她特殊的選擇能力超出詩人們的想象。
怒江分區司令崔廷相大校此時身著便裝,他指著橋對岸的半山腰說:“看,那就是我們要訪的傈僳族村寨!”聽他那輕鬆的口氣,仿佛很近似的。
我一看,先在心裏叫苦不迭了,望山跑死馬呢。而望那山寨,黑糊糊一片眉目不清地嵌在陡峭的山腰上,既沒有理想主義的光芒,也沒有功利主義的誘惑,何苦要爬得滿身大汗然後一無所獲地回來呢?
同伴笑問:“那還有什麼能讓你爬上山呢?”
我說:“要是有個大美女在山上等著我,也許行。”
“也許……呀?”同伴們大笑起來,說沒準兒真有一個呢。
不過,我還是爬了,我不願意讓身體力行正在前頭帶路的崔司令感到遺憾。怒江的雲停滯在峽穀間,不動。大片的狹長的雲煙氤氳飄浮,既不掉下來,也不升上去,更沒有一絲風能移動它。這是那種乖張的風景式的雲,仿佛它不是真正的雲而是一種固定的裝飾品。它這時像是峽穀的思緒,使山巒具有了思想——起碼是情緒,或者使山像一個氣功師,正在默默地發功。
我也在發功——胸悶氣喘,腿軟得不行。不過五十分鍾後還是爬上去了,最後一個到達,並且拒絕了女士們的攙扶。
可是這裏有什麼呢?傈僳族山寨所坐落的這段山腰,打個比方吧,就像一個住高樓的人家一打開門,前麵就是一個沒有欄杆的陽台,不比陽台寬,隻需兩步就會滾跌進大峽穀。而怒江,就日夜不停地洶湧地在下麵等著,雞和小孩正在這沒欄杆的“陽台”上跑來跑去,狗待在更安全的地方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