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花不時從窗口看著道邊,景色與八年前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空曠,一樣自然。讓他的思緒不禁回蕩開。
那一輛如同牢籠的馬車裏,少女和六歲的陸離被捆著,相對而視。
那是剛發病,小陸離眼神還有著一絲清明,他看著李金花,眼裏有淚水在流轉,說道:“金花,我想回去。”
李金花那時十五歲,還是個半大的女孩,雖然表現的倔強,到底是個孩子,見陸離哭,她也哭了起來:“少爺,我們回不去了——”
小陸離又說:“我不是說陸家,我才不要回那裏呢,都是壞人,我是說回窮樓去。”
李金花有些詫異,他們已經從窮樓搬出來一年了,沒想到小陸離還記得,將眼淚在肩膀上擦幹,說道:“可是老太爺不讓我們待在朱雀城啊,而且外麵的護衛不會放了我們的——”
小陸離似乎這才想起自己被綁著,周圍還有七個壯漢看著,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逃走,不由眼神暗淡,目光裏的清明也再次消失了一角。
許久,小陸離才再次開口:“金花,我想奶奶了,還有爹……”
李金花不知道怎麼安慰,姑爺和親家老夫人已經死了,少爺隻剩下小姐一個親人,現在連小姐也要嫁人,不知道新姑爺人怎麼樣?會不會接受少爺?
她想著,出言安慰道:“少爺,別擔心,您還有小姐呢,小姐是您的母親,會對你好的,而且我也會一直陪著您的,還有新姑爺……”
她說著,想起聽過的那些故事,故事裏很多繼父會虐待繼子,將他們當做下人,讓他們幹活還不給飯吃。
不過,新姑爺是陸家家生子,想來不敢對少爺不敬吧!不管了,如果他敢對少爺不好,我就告訴小姐。
她那時還不認識方仲庭,擔心是很正常的事,這種擔心在到了方家之後徹底放下,即便後來小橘子出生,姑爺和小姐擔心少爺瘋症發作將他們兩個送進容孤院,她也沒有怪過兩人。
旅途本來並不遙遠,但因為送親的隊伍太長,馬車和嫁妝太多,所以一百三十裏的路竟然顛簸了一個多時辰還不到。
兩人又幹又渴,向外麵呼喊,可是根本沒有人理會,那些護衛明明聽到了,他們能聽到那些小聲的嘀咕。
“還想要吃的,咕咕……以為自己是誰?還是那個陸家少爺麼?”
“就是就是,大長老都發話了,陸家沒有不會修行的少爺……不過大長老怎麼知道這小子不能修行的?不是說到九歲才能摸骨得知天賦如何麼?”
“昆侖境的手段哪裏是我們能夠了解的,不過這孩子也是不幸。聽說才死了爹,小姐就被迫著改嫁,嫁給哪家公子還好,沒想到是個家生子……”
“別亂說,那家老頭子原先可是金剛修士,雖然死了,還是有很多老朋友的,聽說送親的李供奉就是,小心讓他給聽著,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知道知道,不是說著玩麼?元周,你幹嘛去?”
那時的陳元周還是個龍象境的護衛,還不是陸家高高在上的供奉,他聽著車裏傳來的呼喚,終於忍不住拿了些食物和水要給他們。
“我去給他們送點,好歹是大長老的外孫,餓壞了不好交代。”
那人也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頓時嘲諷起來:“呦,可別說當哥哥的沒提醒你,出來時有幾位少爺可是交代了,要給那小子一點好看,所以我們才餓著渴著他們,如果你把東西送進去,回去少爺們那裏我們可就實話實說了……”
“是啊是啊,裏麵那個小子霸占了繼承人的名頭這麼久,那些旁係的少爺們早就瞧他不順眼了,你就別找不自在了——”
“你不會覺得他還有機會回朱雀城,趁著這時候拍拍馬屁,指望有一天拉你一把吧?哈哈——”
一眾戲謔傳來,刺激著陳元周的神經,最終他放棄了,默默的離開了馬車。
李金花聽著,從車窗望去,正好看見他的臉,就是這一眼,過了八年也沒忘記,所以才有了之前見麵時的憤怒。
當然,她記住的自然不止那一張臉,還有好多好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麗的醜陋的,這些臉掛著冷漠,嘲諷,惡毒,不屑,讓她怎麼也無法忘記。
想到這裏,她有種快感油然而生,連呼吸都變得輕快起來,馬車飛馳,如坐在風裏。
然後看了眼熟睡的少年,將頭伸出窗口,衝著朱雀城的方向喊到:
“喂,你們知道麼,我們家少爺回來了,你們這些混蛋,等著瞧吧——”
聲音清脆,在毫無人煙,天高地闊的曠野回蕩,隨著風,吹向遠方和天空,雲聚雲散,日光忽閃,仿佛是一種無名的回應,暗示著一些隻有天空和大地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