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說:“好,我下去再問他最後一次,如果他還是不說的話,就把他除掉。至於桃花雪,我們既然已經得到了盒子,總能想辦法得到鑰匙。”
黑暗地牢的角落裏,瘦弱的少年聽著這些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牆角,如果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或許連他都會以為自己是一個死人。
他聽到起身的聲音,拔劍出鞘的聲音,踩著腐朽的木質的樓梯漸漸下來的聲音……他依然一動不動。
“喂,小子,最後問你一遍,鑰匙在哪裏?如果你說出來的話,我們就放了你,否則……”高壯的大漢說到這裏,踢了一腳地上的兩具屍體,“否則你的下場,就和你爹娘一樣!”
一直都沒有說話的疏桐,此時緩緩地開了口。
“說出鑰匙的下落,你依然會殺了我。”
他的語氣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絲毫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說出來的話,我至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些。”
聽到這裏,少年笑了,是那樣響亮的笑聲,洞悉一切的笑聲,仿佛生死已經是無物,而一切愛恨悲歡都不過如螻蟻一般。
這忽如其來的笑聲,讓大漢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笑聲戛然而止,他說:“我想活。”
“裝有桃花雪的玉盒的鑰匙已經被我爹銷毀了,你們即使走遍世間,也得不到它,而這個盒子是用任何兵器都無法砍開的。”少年平靜地說著,毫不在意大漢臉上驟變的表情,“不過,為防萬一,爹繪製了鑰匙了圖譜,讓我熟記之後燒掉,那鑰匙的圖形就在我的腦海中。殺了我,你們永遠也得不到桃花雪。”
“你有什麼條件?”
“我畫出鑰匙的圖譜給你們,你們放我走,就是這麼簡單。”
“我們如何知道你所畫的是真是假?”
少年淡淡說道:“你們可以等鑰匙根據圖譜製出之後進行驗證,如果是假的,盡管殺了我。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好,就聽你一言!拿紙筆來!”
“等等,”少年說,“圖譜中的圖案一部分與玉盒上的花紋相同,隻有將玉盒拿來,我才能畫得確切。”
大漢思量了片刻,說:“哼,量你也耍不出什麼花樣來!”
玉盒拿來了,大漢就守在一邊,看守著他作畫。疏桐看著這個冰涼徹骨的盒子,瑩潤的外表下,卻隱藏著那麼多的鮮血。
裝在這盒子裏的,究竟是個怎樣的東西?
“這個玉盒我拿著,你看著作畫就好。”大漢說。
疏桐執筆,作畫。
繁複的花紋,糾纏的紋路,直線,轉彎,所有的一切都精細無比。他一連繪製了幾個時辰,那大漢初始還目不轉睛地盯著,到後麵終於疲倦。
“五弟,你下來看著他,我上去休息片刻。”大漢呼喊著,上麵有人應聲,腳步聲逐漸傳來,大漢也正欲離開。
就是現在了……就是現在!
少年的身軀頓如猛虎一般直撲過去,趁大漢沒留意的一瞬間,竟生生從他手中將玉盒奪過!
大漢未曾想到這個看起來如此瘦弱的少年竟會爆發出這樣巨大的力量,隻眨眼的一瞬間,玉盒就到了疏桐手中。疏桐就地一滾,頃刻間到了地牢角落,隻見他抓著脖子間的玉佩狠狠一拽,將繩子拽斷,然後將玉佩插入了玉鎖的插孔裏!
一切都隻發生在須臾之間,快得不可思議。
沒有人想到,玉鎖的鑰匙其實就是一直掛在疏桐頸間的玉佩。所有的人都認為,疏桐的爹娘為了防止鑰匙落入他人之手,一定會將它與玉盒分開,不會帶入昆侖山。但事實恰恰相反,疏桐的父親反其道而行之,在出發護送桃花雪去昆侖山之前,將看起來形似一枚玉佩的鑰匙命疏桐隨身攜帶。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因為它就在最顯眼的地方,反而沒有引起敵人的注意,保全到了現在。
在最初爹將這塊玉佩戴在他頸間的時候,疏桐並沒有意識到這就是鑰匙。然而聯想到爹臨終時的那句話,萬萬不可打開這玉盒,似乎別有深意。
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似乎是說,疏桐有著打開著玉盒的能力。
所以,他打算賭一把,假意繪製鑰匙圖譜,實則令對方放鬆警惕,伺機搶過玉盒。
疏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在牽引著他。他不確定這玉佩是否一定能打開玉盒,更不知道盒子打開後,等待著他的將是什麼。
但是,他願意堵這一把。為了他,為了被敵人殘害的爹娘!
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寂,一聲輕微的“哢嗒”聲,玉盒打開了。
疏桐原本以為其中是極離開的暗器或者是毒藥,他並不畏懼,若是能跟敵人同歸於盡,那也是值得的。然而,他失望了,玉盒裏,除了一個粉白色的繭狀物體外,什麼都沒有。
敵人已在逼近,時間已不容半分耽擱。
疏桐抓起那個物體,來不及任何思量,徑直吞了下去!
(四)
血魘爐中的火光跳了一下,將疏桐從回憶中喚醒。
玉盒上的赤色更濃了,遠遠望去,如同一團血液。疏桐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聽到爐中傳來了異響,轉頭一看,玉盒正在顫動著,有桃花色的煙氣從盒蓋與盒身之間的微小縫隙中冒了出來,仿佛在極力抗爭著,卻始終都無法掙脫玉盒的束縛。
“別再掙紮了,你逃不出的。”疏桐冷道。
盒中傳來女子的聲音:“你究竟為什麼要將我煉化?這對你有什麼好處?我雖知道你的許多秘密,但和你並無利益衝突,為什麼一定要至我於死地!”
疏桐不語。
“這十年來,我助你殺仇人,奪權位,若是沒有我,你未必會有今天。”
“沒錯,”疏桐終於開口,“當年,是你助我殺了昆侖七劍,一步步走到現在,但如今,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女子的聲音帶著憤恨和不甘:“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可惜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桃花雪,直到我為何一定要將你煉化嗎?”很久以後,疏桐說,“因為江湖上的人,已經知道我擁有了你。”
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桃花雪,無數的人想得到桃花雪。這個名字代表著難以抗拒的誘惑,他們雖然費盡一切去搶奪桃花雪,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究竟該怎樣利用它。
十年前,一個少年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地吞下了它。
沒有人知道,桃花雪,其實是南疆巫蠱術士利用枉死的女子魂魄、最毒烈的蠱蟲、還有生長在墓地之中的彼岸花等煉製而出的蠱,一旦和人體接觸,就會和人的血肉融為一體,而這個人則會擁有超凡的能力,但是,也會成為一個蠱人。
蠱人,就是沒有自己的意識,全靠蠱來操縱身體活動的人。一個死人若是成為蠱人,就會被蠱操縱著活動,看似如同複生一般;而一個活人若是成為蠱人,便如同一具傀儡,似生實死。
這就是疏桐父親所說的那句話的含義,能令人活,也能令人死。
桃花雪,在這個宛轉溫柔的名字下,卻有著如此可怖的真相。
當年的疏桐吞下桃花雪之後,蠱毒在他身體內迅速蔓延,他的功力瞬時提高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境界,輕而易舉地將敵人全都擊殺。他雖不知道桃花雪究竟是什麼,卻感到身體裏有一股力量越來越強,有隱隱要控製自己的思維的趨勢。
他知道,這樣下去,自己很可能會失去意識,成為一具傀儡,那時的情況將不堪設想。
在意識尚且清醒的情況下,疏桐決意自殺,然而當他舉起劍的時候,身體裏卻仿佛有另一個人在抵抗著,讓他將手中的劍放下。
一個軀殼裏,兩個靈魂在相互爭鬥著,爭奪著對這具身體的控製權。
終於,疏桐手中的劍“啪”地墜地。他的眉眼間忽然卸去了殺氣,變得柔和而妖媚,乍一看去,竟有如女子一般。
“幾百年了,今天,終於出來了……”脫口而出的話語,也是女子的聲音。
“隻可惜,卻是個男人的身體。”“她”抬手撫摸著自己的臉,指尖翹起,如同一個女子一般,“不過,所幸生得還算俊俏。”
“她”彎腰拾起那個玉盒,還有玉佩和玉鎖,眼中忽然有恨意浮現:“就是這些東西,鎖了我幾百年!”
同一具軀殼裏,疏桐看著自己的身體跨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走出了地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五)
疏桐的身體被桃花雪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