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掃描

1998年,劉震雲的長篇小說《故鄉麵和花朵》出版,給這一年的文壇增添了分量。這部曆時6年寫作的小說,篇幅長達4卷200萬字。然而,麵對這部空前的作品,評論界卻保持足夠的沉默,大多數人的態度曖昧或不置可否。

這部小說無疑是劉震雲的力作,也是近年來少有的鴻篇巨製。與以往創作模式不同,劉震雲的這部小說以非常主觀化的敘事,講述故鄉(家族)的曆史。令人驚異的是,如此篇幅龐大的小說,卻沒有明晰的故事線索和嚴密的敘述結構,這在漢語小說中是個先例。這部小說看上去漫無邊際,雜亂無章,主題與核心人物都無法明確,但深入的分析可以看到,小說的主題旨在表述經曆憂喜後的中國社會民眾中所蘊藏的人性。這樣的主題是作者在這種敘事風格下的無意識理念。人物活動是小說的線索,表現形式卻極其誇張。像孬舅、小麻子、六指、娘舅以及出現的各個人物的生活狀態,以誇張的形式被放大後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劉震雲用荒誕來製造諷刺,例如,《故鄉天下黃花》在寫實中穿插著嘲弄;《故鄉相處流傳》則先行打亂而後重新編排曆史,以顯出其可疑和荒誕來。對於劉震雲來說,他關注的是生活的細枝末節,並在其中注入思想的神韻而在作品中加以表現。

小說展開沒了以往的時空界限,作家把中國漫長的曆史糅合在某一特定時期的人物的生活中,以反映當時人們的精神境界。劉震雲的作品不寫曆史命題,不寫曆史事件,隻從市井生活的瑣事中表現人們無盡的欲望。這樣的描述使得瑣事所表現出的曆史的必然性,顯露了出來,而且更真實,更富鄉土生活的味道。曆史在劉震雲的筆下無處不在卻不著痕跡,使人讀來更具理性。小說中的細節描寫,如人物心理刻畫等,則顯示出作家對人性的細致觀察力。我們從作品中可以看到大篇幅的荒誕和嘲諷,但這種描寫並沒有湮沒雜在其中的新的主題。

例如,對個人與本土認同關係的複雜思考;特殊的懷鄉母題;鄉土中國曆經的奇怪的現代性;對權力與外來文化瓦解本土性的奇特探究,等等。作品發表後,兩種結果對比明顯,一是出版社搶購版權,一是評論界態度冷漠。仔細分析,人們的沉默未必是不關注,不同的人看法自然不同。或者被看作天才之作,或者被看成互拚亂湊的雜燴,好的,壞的,都有其理由。

但是,作品的出現帶來了一種新的敘事方式,這種方法正好可以填補正常方式無法描述的中國曆史。從寫實手法虛構曆史的一整套曆史表述體係,已經無法完成具體的觀念和方法的創作,這種處境令那些懷念舊的曆史表達體係的人困惑不已。一方麵,他們想繼續保持文學的權威而不可得,鴻篇巨製也難以達到效果。另一方麵是當他們感到內心無力時,不得不操起筆對舊有曆史表述體係予以摧毀。

劉震雲熟練地掌握著曆史表述體係,他既不願使用這套體係,也不希望顯出自己溫情脈脈的懷鄉病,時斷時續的個人記憶從鄉土記憶的整體中泄露出來,一幕幕喜劇從中國生活的斷片中產生。他的這種敘事方式,把個人記憶和集體記憶分開,並以不同的方式給予敘述。當劉震雲意識到,虛構難以承接曆史描述體係時,他就用解構的方式來完成作品。如此的做法,正好顯示了作家的矛盾心態。他不得不從摧毀經典的行為中尋找建立新體係的夢想。當經典被打碎以後,作家失去感覺,從而其詞語變成癲狂。個人記憶在狂亂式語言表達中,暫時迷失。由語言創造的敘述本身成了作者展示自我的場所。

90年代的作家既不能不顧一切進行藝術實驗,又不願回到現實主義的老路,這使他們常處在虛構紀實的雙重矛盾中。個人記憶不斷侵入曆史虛構中去,以至於那些曆史敘事變成個人的精神自傳。

閻連科的《日光流年》在1998年特別令人矚目,這部小說的故事非常淒慘,看上去頗像紀實作品,按作者的說法完全出自虛構,但故事原型卻未必沒有根據,但以小說的形式講述這種故事,無疑地表明了作者的創作勇氣。他在小說的題詞寫道:“謹以此獻給我賴以存活的人類、世界和土地,並作為我終將離開人類、世界和土地的一部遺言。”作品中對故土所懷有的感情和悲憤溢於言表。小說以冷峻的筆法,不留餘地,把一種苦難無助的生活展現在作者麵前,迄今為止,這是一部對中國農民悲慘命運表現得最為突出的作品。作品無疑是從一個側麵打破了溫情脈脈的描寫,而在更深的層次上,寫出了民族悲慘的受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