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三點鍾的時候,大門外開來幾輛大卡車,速度還挺快的。蔡智誠他們也不管來人是誰,“嗵嗵嗵”就是一通機關槍,打得車上的人舉著白旗直嚷嚷:“別誤會!別誤會!我們是綏靖司令部的……”
“第六綏靖區司令部”也在商丘城裏,司令官周岩是個老行伍,見多識廣沉得住氣。他親自出麵,上下調停,折騰了一整天才算是達成了協議:快速縱隊解除對縣城的包圍,33團撤出商丘移防曹縣,綏靖司令部擔保對肇事雙方都不追究不處罰——說又說回來了,兩支黃埔嫡係鬧摩擦,他保定軍校出身的周司令就是想追究也追究不了——不過,這件事情卻把整11師的胡師長給得罪了。以至於後來到了台灣,胡璉上將動不動就罵國軍傘兵是“會飛的豬”。
不管怎麼樣,在1947年的8月12日,一群“會飛的豬”總算是擺平了整11師的“老虎”,扣了他們的彈藥,殺了他們的人,還把他們趕出了商丘城,真是過癮極了。
8月13日早晨,蔡智誠又去“聖保羅醫院”拔牙,剛躺上手術椅子等麻藥,羅華和海國英又跑進來報告“出事了!”蔡智誠隻好又捂著腮幫子爬起來。手術室裏的醫生護士啼笑皆非,就連牙科大夫也哭笑不得:“蔡先生,看來您這顆牙齒還真不能拔,一拔就要出事情。”
齜牙咧嘴跑到火車站,看見第5隊的於振宇少校正垂頭喪氣地坐在站台上。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第5隊在隴海鐵路上遇到了解放軍,打了兩小時,隻跑回來十多個人,幾乎全軍覆滅。
說起來,第5隊的這場災禍是他們自找的。
頭天夜裏,調停糾紛的第六綏靖區周岩司令官帶著慰問品到朱集火車站來安撫傘兵將士。正在開茶話會的時候突然接到保安團的報告,說是隴海鐵路遭到襲擊,張閣(今商丘市張閣鎮張閣莊)以東的電話都中斷了。本來,這種“遊擊隊襲擾地方”的事件根本用不著快速縱隊插手,可周岩因為正在和傘兵們聊天,就隨口問了一句:“哪位兄弟願意協助本司令綏靖治安?”在座的大隊長和隊長們都悶頭不吭聲,隻有5隊副隊長於振宇站起來大吼一聲:“有!”——於是,第5隊就光榮受命,領銜出擊了。
“又不是正職,充什麼好漢?”滿會場的人都覺得於振宇莫名其妙,隻有5隊隊長段超群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原來,開會的時候,於振宇睡著了,歪在牆角邊上扯呼嚕。周岩司令發出“戰鬥邀請”的那一瞬間,會議室裏鴉雀無聲。段隊長怕別人聽見於副隊長打鼾,連忙伸手捅了他一下。於振宇猛一醒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發現周司令官正盯著他看,還以為是點名呢,稀裏糊塗蹦起來答應了一句……於是就惹禍了。
軍中無戲言,答應的事情必須幹,第5隊隻好登上列車開始搜索。這“搜索列車”是反過來開的,前麵有一節敞篷車和一節悶罐車,後麵用火車頭推著走。車隊“嘁哩哢啦”開了二十多公裏就遇到了伏擊。第5隊剛開始的時候還頂著打,可打來打去越打越難堪,敞篷車打爛了,悶罐車也打著了火,眼看快要被解放軍活捉了。段超群隊長連忙摘掉車廂掛鉤,開著火車頭就往回跑,跑回商丘再一數人頭,隻剩下十二個兵了……
於振宇認為自己遇到了解放軍主力,可大家卻對他的判斷半信半疑。因為上級的戰情通報裏明明說“中原共軍主力已退縮黃河以北,華東共軍主力已被國軍團團包圍”,隴海鐵路附近根本就不可能鑽出解放軍的主力兵團來。
雖然不大相信,但第5隊的慘狀卻又是擺在眼前的事實。琢磨了老半天,馬師恭司令決定再派隊伍偵察一番,點兵點將,特務隊也攤上了出門搜索的差事。
這次出動就不敢再坐火車了,傘兵各隊分頭前進,特務隊沿著隴海線北側向張閣車站方向迂回。
臨近中午的時候,蔡智誠他們徒步行進到張閣鎮西北麵的夏廟村。走進村子一看,各家各戶空蕩蕩的,橫穿村莊的道路卻被踩得稀爛,一看就知道是剛過了兵。遊樂智隊長立刻命令展開追擊,可軍士長羅華卻指著路邊的茅房犯嘀咕:“蔡隊長,追不得呀,追不得。”
“怎麼了?”蔡智誠覺得莫名其妙。
“你想想看,要有多少人才能把這些大缸子尿滿……”——當時,農村的茅房裏都有一口糞肥缸,平常情況下,隻要糞缸裏能湊出一小桶肥料就會被老百姓澆到莊稼地裏去。可這時候,家家戶戶不見人煙,而那些尿缸裏卻全都裝得滿滿當當。幾個傘兵估摸著一算,起碼得有上千號兵馬才能夠在短時間裏創造出這麼壯觀的成績。
蔡智誠連忙把這個“重大發現”報告給遊樂智。遊隊長考察一番之後也有點發怵,於是,幾個校官尉官就愣在茅房門口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呢?繼續追擊搞不好是羊入虎口。就此收兵吧,又好像是被共軍的幾泡尿就嚇回去了,說起來實在難聽……”
正在犯愁的時候,忽然從北邊和東邊傳來了“劈哩啪啦”的槍炮聲,接著又聽見步話機裏猛叫喚:“我隊發現共軍,請求支援!”、“遭遇共軍主力,請速向我隊靠攏”……
支援?靠攏?聽那槍聲的密度,現在跑去湊熱鬧恐怕是凶多吉少。可這時候也不能撤退,因為拋棄友鄰擅自逃跑是要上軍事法庭的。情急之下,還是遊樂智隊長有經驗,他命令機槍手上房頂負責掩護,3分隊前出兩百米進行試探,1分隊後撤兩百米布置警戒,2分隊則留在村裏準備應變——如果局勢和緩就往前挪一挪,如果局勢不妙扭頭就跑,真是可進可退、機動靈活。
3分隊的差事比較倒黴,蔡智誠隻得領著部下向前搜索。夏廟村的東麵有一條自北向南的土路,路旁的窪地裏滿是茂密的蘆葦。軍士長羅華鑽進去偵察一番,立刻就從蘆葦蕩裏揪出了幾個老百姓。當時,隴海鐵路附近屬於國統區,當地人還是比較親近中央政府的。那些村民一見到國軍就趕緊報告:“老總,北邊的八路部隊開過來了,有好多好多人。”蔡智誠聽說這情況嚇得更不敢往前走了,於是就在蘆葦叢裏埋伏起來進行戰鬥準備。
3分隊剛把陣地設置完畢,道路的北邊就出現了幾百號人馬。這支隊伍裏有男有女,有扛槍的也有挑擔子的,隊列比較鬆散,行軍紀律也不夠嚴謹,一路吆喝喊叫,嘻嘻哈哈,看上去不大像是正規的作戰單位。
解放軍的隊伍走進伏擊區,戰鬥打響了。夏廟村房頂上的重機槍首先開火,猛烈的火舌“嗵嗵嗵”地在路麵上犁出了一道道深溝,50大口徑子彈擊中人體以後立刻就能把軀幹打成幾截。刹那間,在槍彈掀起的塵土裏,破碎的布條、木屑、紙片和著殘斷的肢體在血花之中四下飛濺。
馬路上的人似乎沒有料到會在這裏遭到襲擊,頓時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們驚恐地撲向路邊的蘆葦叢,可蔡智誠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一聲令下,衝鋒槍、卡賓槍和輕機槍的彈雨迎麵橫掃過去,又把他們趕回到了開闊地帶。
路麵上躺倒了許多人,暗黃色的沙土被染成了一片血紅。遇襲的隊伍完全亂了套,有的人往回跑,有的人趴在地上還擊,還有的被嚇慌了神,挺著身體站在馬路當中無所適從,很快就被打倒了。但是,在這片血腥的混亂之中卻閃現出一群女性勇敢的身影。麵對死亡,她們沒有躲避,反而一次又一次衝進彈雨之中搶救受傷的戰友。女人的力氣不夠大,她們就拖著、拽著、爬著,帶著傷員往急救點的方向挪。那急救點的掩體其實也不過是幾處紅柳樹叢,別說頂不住重機槍的掃射,就連步槍的子彈也抵擋不了。可衛生兵們卻全然不顧身邊肆虐的死神,一個人倒下去,另一個接上來,毫無畏懼地為傷員們包紮、止血……慘烈的場景給端槍掃射的蔡智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