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激戰(1 / 3)

蔡智誠的任務是給戰車部隊送電台,但他並沒有能夠完成這項差事——地空電台總共被分成了三攤,最後落到國軍地麵上的卻隻有一台發信機。這玩意兒連電源和天線都沒有,當然也就不可能和天上的飛機進行“聯絡”。而且,電台原本應該送往雙堆集,交到18軍118師的手裏,但現在卻辦不到。楊圍子的北麵、西麵、東麵,甚至西南角和東南角都被解放軍圍得嚴嚴實實,隻剩下正南方向還有一溜狹窄的通道。而那條“通道”從早到晚都被偵察兵和狙擊手的眼睛盯著,沒有重兵的掩護根本就別想衝過去。

無奈之下,蔡傘兵隻好把發信機交到14軍軍部,自己留在255團聽天由命。對他而言,這樣的選擇其實並不算太壞,因為反正不管跑到什麼地方都是被包圍,還不如跟親戚老鄉們混在一起更加痛快一些。

255團的團部是一座由民房改建而成的“母堡”,地麵以上是堡壘,地底下挖了個三米來深的大洞。12月10日的晚上,蔡智誠就住在這團部的地洞裏。

“地下室”裏除了蔡智誠,還有另外一位不速之客,他是宿縣職校的彭晉賢先生。

宿縣職校的全稱是“安徽省立第四中等職業學校”,這個學校現如今已經改成了“宿城一中”,高考升學率在安徽省名列前茅,但在那時候卻是一所培養蠶桑人才的農校,這彭晉賢就是專門研究桑樹病蟲害的老師。1948年的11月份,彭先生正在鄉下搞田野調查,沒想到宿縣戰役恰巧就在這個時候爆發。國共雙方在宿州城外殺得烽火連天,老彭隻好帶著學生往南邊跑。他原本是打算逃到蚌埠去的,結果卻在澮河邊上遇到了第14軍,然後就和黃維兵團一起被困在了包圍圈裏。

從宿縣來到楊圍子,彭晉賢的幾位弟子全都死於非命,有被子彈打死的也有被炮彈炸死的,還有一個更倒黴,被飛機上丟下來的一摞報紙給砸死了。這讓彭老夫子受到了很大刺激,整個晚上,他一直神經質地喋喋不休:

“各位官長,我是研究農桑的,知道麼?‘犢健戴星耕白水,蠶饑衝雨采青桑。’斯農桑之業,乃民衣食之源、國富強之本,所謂不待耕而食、不待蠶而衣,則無所事焉。古人雲,國以民為本,民以衣食為本,衣食以農桑為本,誠如是也……諸位大人,我不想看你們打仗,我隻想去看桑樹,‘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常言道,勸農者為善,好戰者不祥,你們兩軍交鋒,把桑樹砍光了、把鄉民趕跑了、把我的學生也打死了,這又是何苦來哉……夫爭國家者,取其土地人民而矣,雖得土地而無民,其誰與居?嗚呼!征伐連年,世無寧日,實乃吾國之大不幸也……”

寂靜的夜裏,隻有彭老夫子始終不停地嘮嘮叨叨,而其他人卻都默默不語。蔡智誠明白,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地洞裏的每個人其實都願意離開戰場跟著彭老頭去看他的桑樹,但這卻是根本辦不到的。所以,一幫軍官隻好以沉默來表示自己的無奈,用這種無言的方式傳達著“好戰者”對“勸農者”的歉意。

那天晚上,彭先生弄得大家都沒有睡好。蔡智誠在被窩裏聽了大半夜的“農桑輯要”,幹脆爬起來看《福爾摩斯探案集》,結果這一看還就看上了癮。

那“福爾摩斯”大概是彭先生某位弟子的課外讀物,全套12冊。254團何玉林團長捧著本第2集讀得津津有味,蔡智誠又從行李堆裏翻出了第5集——書的扉頁裏夾著一張宿縣職校圖書館的書簽,看來這培養農業人才的學堂還真是夠開明,不僅實施農桑教育,還十分鼓勵學生在偵探方麵的興趣。

幽深的地洞裏不見天日,何上校和蔡中校在昏暗的油燈底下被柯南道爾弄得如癡如醉,等到李劍民團長喊他們上去吃東西的時候,才發覺已經是12月11日的上午9點多鍾了。

倆人爬出洞口,何玉林在觀察口前張望了一下,詫異地說了句:“咦?解放軍今天沒有喊話也沒有開炮哦?”然後又接著看他的福爾摩斯。蔡智誠也忙著翻書,一邊看還一邊頗不耐煩地責怪李劍民:“你少在窗口晃來晃去的,擋光遮亮,我這裏還沒有找到凶手呢。”

李團長被兩個福爾摩斯迷氣得無可奈何,“在這個地方還用得著找凶手?我們一屋子人,除了種桑樹的彭先生,個個都是殺人犯”。

“是不是凶手,自己說了不算”,何玉林雖然隻讀了半本書,但學問卻已經提高了一大截,“看看這一段——‘在當今世上,你做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認為你做了什麼。’按照小說家的觀點,你老哥隻曉得端起機槍嘟嘟嘟,頂多隻能算個殺手,比起書上的人物還是不夠凶。”

一席話惹得滿屋子哄堂大笑。但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的大炮響了。

“嗚——嗚——嗚——”

上午10點,頭一輪炮彈從北麵飛來,首先打破了戰場的寂靜,那彈頭劃破空氣,發出有點像是女人哭嚎般的聲音。大家知道,這種奇異的尖嘯屬於107毫米重迫擊炮(化學炮)。但緊接著,又有更多的炮彈從各個方向打了過來,周圍的爆炸聲很快連成了一片。從這以後,蔡智誠就再也無法分辨炮彈的型號和落點,他甚至無法估計,到底有多少門火炮對準了這塊長寬不過二百來米的陣地。

楊圍子村立刻就被炮火覆蓋了,陣地上的一切完全籠罩在硝煙之中。

炮彈如成串的驚雷在四周炸響,密密麻麻,讓人分不清先後、分不出遠近。爆炸綻起耀眼的光亮,白色的、橙色的、藍色的、紫色的……忽明忽暗,閃爍在人們的臉上,使每個人的麵孔都如同鬼魅般的怪異。灼熱的氣浪卷著刺鼻的煙霧從窗口撲進屋內,熏得人幾乎窒息。衝擊波撞擊著碉堡的四壁,在255團的團部漫起了沙石的風暴。

炮擊剛開始的時候,團部裏的人們還顯得泰然自若。這一方麵是因為大家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油子,膽子比較大;另一方麵也是由於團部所在的“母堡”十分結實,大家比較放心——楊圍子原本有近百幢民宅,第14軍占據這裏之後就拆掉了村裏的大部分房屋,隻留下最牢固的幾間。國民黨兵在民房外牆的四周壘起了重重沙袋,又在房頂上縱橫交錯地加設了多層梁木,把普通的磚房改成了堅固的堡壘,除非被大口徑榴彈炮直接命中,否則是無法摧毀的。在當時,解放軍的炮兵水平很一般,平常開炮隻能打個大概齊,想要實施精確射擊幾乎是辦不到的。所以,碉堡裏的上校中校們都覺得十分踏實,一個個挺起腰杆裝模作樣,誰也不往地洞裏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