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被俘(2 / 3)

炸藥包炮!

幾乎完全是出於本能,蔡智誠立刻縱身躍入了附近的一個彈坑。而與此同時,劇烈的爆炸就發生了。

衝擊波肆虐著大地,先前被重迫擊炮掘出的巨大彈坑在一連串的爆炸之下仿佛變成了賭桌上不停搖晃的小小骰盅。坑裏的一切都被攪得天翻地覆。地麵變形了,地表的土層被炸藥的強力推動著,如同波浪一樣的上下起伏。坑壁相繼崩塌,大大小小的石塊在地震的擠壓之下居然能從泥土裏彈射出來,迸得老高,砸得人頭破血流……蔡智誠的眉骨裂了、牙齒掉了,但他這時卻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在彈坑裏不知被掀翻了多少回,但每次摔倒之後卻又立刻掙紮著爬了起來——“遇到炸藥包炮,一定要蹲著,千萬不能臥倒。”何玉林的警告一直回響在腦海,蔡智誠拚命地提醒自己:“不能臥倒,不要摔倒,不能讓衝擊波震壞了內髒,更不要被泥土活埋了。”

耳朵已經聽不見了,整個人就像是潛入了深水之中,耳膜裏隻剩下“嗚嗚——咕咕”的雜音。視線也變得模糊,四周圍混沌一片,天地間充斥著一團棕紅,分不清哪些是彌漫的塵土,哪些是爆炸的烈焰。呼吸十分困難,空氣似乎全都被燒光了,被擠走了,努力地張開嘴,隨著每一次喘氣吸進體內的卻盡是嗆人的硝煙。那些炙熱的TNT煙霧在喉管之中、在肺葉之間灼燙著,火辣辣的,就好像要在人的胸膛裏再一次爆炸一樣。蔡智誠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困在了一隻棕色的瓶子裏,瓶子外麵是血紅色的煉獄,而煉獄的風暴正一遍又一遍地敲擊著瓶壁,要把他的生命從這脆弱的藏身之所裏拖拽出來,拋入莫名的深淵中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震蕩的大地終於平靜了。

蔡智誠揉揉眼睛,抹去臉上的血跡和泥土。他的四肢俱全、五官完好,但兩隻手掌卻腫脹得很厲害,帽子飛了,鞋子掉了,衣服敞開著,褲管隻剩下了半截,原先挎在肩上的公文包也不知丟到了什麼地方。他艱難地爬出彈坑,剛一邁步就覺得雙腿發軟,頭暈惡心,渾身一個勁地發抖,於是隻好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

楊圍子村被炸平了。寨牆完全坍塌,碉堡支離破碎,各種建築蕩然無存,陣地上的鹿被衝擊波掀到了遠遠的角落裏。軍醫院不見了,那些充當救治所的壕溝被泥土掩埋著,隻在個別地方露出了傷員的腳。幾個醫官木然地守在“病床”的旁邊,他們的任何舉動都已經無濟於事。戰壕內滿是屍體,一摞一摞地疊成一堆,有的蜷臥在土中,有的從廢墟裏探出了半截身子。這些人的外表都沒有血跡,顯然全是被衝擊波震死的。地麵上一片狼藉,積雪被融化了,凍土被炸得蓬鬆,一條冬眠中的蛇居然也被震出了地麵,十分怪異地躺在殘磚碎石之間。原先的彈坑被填平了,新的爆炸痕跡又重新布滿了周圍,有的黝黑、有的焦黃。那些被犁翻的泥土之中混雜著斷裂的木片和殘破的軍服,甚至還夾帶著沒有爆炸的炸藥包。

1948年12月11日下午4點40分,圍攻楊圍子的中野部隊各自組織了30架以上的“飛雷發射筒”。如果以每筒打三輪,每個“飛雷”裝藥二十公斤計算(這是當時的標準做法),六個主攻團在二十分鍾之內至少向麵積不過一萬平米的楊圍子內線陣地拋射了上萬公斤的炸藥——這也就是國民黨兵所稱的“沒良心炮”。

顯然,“沒良心”的稱謂是帶有抱怨情緒的。但按照蔡智誠的說法,他們反感的倒不是“飛雷炮”的驚人效果,而是不滿於這種武器的戰場使用方式。

發明“飛雷”的當然是個很聰明的人,但這種“大炮”的設計思路其實是和近代武器的發展原則相違背的。因為,第一,炸藥包炮的射程很小、精度很差、使用壽命很短、操作的安全性也很不可靠,無法成為固定有效的打擊手段;第二,這種武器的爆破方式非常原始,彈藥消耗量極大,作戰效能並不合理;第三,實施“飛雷”攻擊的時候,大量的炸藥包都堆積在發射陣地上,一旦遇到敵方的炮火逆襲就沒有生存的可能,戰場風險太大。因此,如果反過來看,使用“飛雷炮”就需要具備相當多的前提條件。首先,本方的軍需物資必須十分充沛,可以不考慮彈藥的消耗量。而且,本方的兵力和時間也必須十分充足,可以把軍事工事推進到距敵一百米以內,並建立起安全的發射場;其次,敵方的陣地必須被圍困在一個狹小的區域之內,目標固定而且集中,並且敵方必須不僅無法使用炮兵進行反擊、同時也必須沒有能力進行步兵逆襲……

這場“沒良心炮”對蔡智誠的肉體傷害其實並不大,但卻給他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影響。這種陰冷的感覺一直積壓在他的心頭,從而也就困擾了他後來的人生道路。

爆炸剛剛平息,解放軍就衝進了村子。

在蔡智誠的印象中,西麵的防線最先被解放軍突破。當時他正趴在地上吐得暈頭轉向,身邊突然就出現了一隊解放軍,全是從14軍軍部那邊衝過來的。幾個小兵比比劃劃地說了些什麼,蔡智誠一點聽也不清。而人家大概覺得這小子滿臉鼻涕眼淚,既沒有武器也沒有戰鬥力,並且還又聾又傻的不像是個當官的材料,於是就接著朝東邊跑去了。那時候,255團的陣地上還有人在進行抵抗。蔡智誠雖然聽不見槍炮的聲音,卻可以看見爆炸的閃光和子彈打在泥土上濺起的塵煙。

西邊被占領了,東邊和北邊正在交火,如果不想送命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等著當俘虜。蔡智誠忽然想起應該把自己的證件、手表、鈔票和金條趕緊都埋進土裏,因為這些東西是會暴露軍官身份的。而在當時,國民黨的宣傳是解放軍隻優待貧苦的士兵,抓住軍官統統砍頭,把腦袋插在木棍上,就像處理張輝瓚一樣。

伸手在衣兜裏一陣亂摸,七掏八掏地就發現了一張《福爾摩斯》的圖書借記卡,上麵還蓋著宿縣職校的大印。那本小說早已經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可這張小紙片卻鬼使神差地被揣進了口袋裏。這東西突然給了蔡智誠一個絕妙的啟發——早在豫東戰役的初期,他就聽說解放軍對學生的態度十分寬容,不僅不殺不關不刁難,而且還允許他們穿越封鎖線到國統區去。現在,如果自己可以裝成學生和彭晉賢老師混在一起,說不定就能夠打著田野調查的旗號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