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故事講完了,但有些人物的命運還沒有交代清楚。有朋友希望看到水落石出,恭敬不如從命,我就補個後記吧。
在得知解放軍渡江的消息之後,乘坐“遠東”號的四十多個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有的留在香港,有的去了台灣,有的跑到南美洲去了。張誌韓先生依然追隨何應欽和劉健群,後來他以執教為業,曾經擔任過台灣大學教授和東吳大學的教務長,致力研究“考試監察製度”,並發表了許多學術文章。
大約在蔡智誠他們離開香港之後的一個月,傘3團副團長薑鍵、2營營長楊鶴立以及十多個連營級軍官也到了香江。他們是根據共產黨“去留自便”的原則離開解放區的,楊鶴立等人轉道去了馬來亞(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而薑鍵等人在香港住了一段時間之後,於1950年去了台灣,接著就被槍斃了。薑鍵被判處死刑的名義是“叛國罪”,直接原因是他1949年4月在傘兵致西柏坡的“致敬電”上簽了名,更主要的原因是當時的台灣正處於“肅奸防諜”的高潮,從國防部到各基層單位的“赤色疑犯”都遭到了嚴厲地處分,薑鍵自然也就在劫難逃。
傘兵司令張緒滋也受到了牽連。他被撤了職,還被關了幾天,幸虧有朋友說情才算保住了性命,然後就到美國去了。通常情況下,高級軍官退伍的時候應該可以獲得由政府提供的安家費和養老費,但張少將卻沒有享受到這個待遇。他到美國以後隻能在商鋪裏幫人打工,日子過得非常窘迫。不過,張老先生晚年依然十分關心祖國的統一大業,時常以“宗國強”(中國強)的名字在華文報紙上發表文章,對民族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傘兵3團約有一半人(一千二百人)加入了解放軍,其中大部分改行當炮兵(參加了抗美援朝),最終能夠成為傘兵的並不多。團長劉農先後擔任過華東軍區傘兵訓練總隊隊長,解放軍空軍陸戰第一旅(旅長王建青)參謀長,空軍陸戰師(師長朱雲謙)參謀長、副師長,1955年授上校軍銜。1961年,解放軍第15軍整體轉建空降兵,空軍陸戰師編入15軍第43師,劉農至此退役,1963年獲“三級解放勳章”並擔任了湖南體委副主任,1976年去世。
離開香港之後,蔡智誠沒有重歸國民黨的陣營。他和妻子乘飛機赴昆明並輾轉回到了遵義。1949年11月,第二野戰軍第五兵團解放川黔大地,在挺進貴州的第17軍第49師(師長汪家道,政委況玉純)的隊列中有一名遵義籍的女戰士,她就是蔡家的小妹妹蔡智蘭……解放後,蔡智誠也參加了革命工作,投身於電力建設事業,退休時已成為頗有建樹的工程技術專家。雖然在文革中屢受衝擊,但他最終還是得以恢複名譽,並在安詳之中度過了自己的晚年——對於自己的人生,蔡老先生的評價是:“亦禍亦福,非福非禍。”
能夠補充的事情就是這樣了。當然,有朋友希望我能講得再多一些,至少把蔡家的人物經曆全都寫清楚,並且要寫到文革以後……對此,我隻好請求原諒。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歌名叫做《那些花兒》。我想,蔡家小院裏靜靜開放的那些蘭草是花兒、桃花是花兒,而漫天飛過的蒲公英也應該是一種花吧。
當初選擇“蒲公英”作為書的標題,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它的形狀比較像降落傘,另一方麵也是由於它與主人公的命運有幾分相似——雖然有過扶搖而上的際遇,但飄蕩的曆程卻終究取決於不可抗拒的風雲,從天上到地麵、從理想到現實,以興奮的開場到無奈的結束,最後歸於塵埃,歸於草芥。
蔡智誠曾經是個“有理想”的軍人,但骨子裏卻仍是個舊式的知識分子。他受過現代教育,但傳統觀念十分頑固,他有著愛國的熱情,但並沒有政治的覺悟,在民眾的疾苦麵前,他隻有居高臨下的憐憫而沒有設身處地的同情,所以自始至終,他都隻是個“改良主義者”而不是真正的“革命戰士”。
蔡智誠的人生是矛盾的,麵對社會的醜惡,他既不願同流合汙也難以劃清界限,總是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彷徨。但蔡智誠的命運卻是注定的,曆史的潮流不可阻擋,無論是否願意,任何人最終都隻能隨著時代的步伐踉蹌向前。
歲月蹉跎,時勢造人。人生可能是耀眼的黃金曆經大浪淘沙的過程,也可能是落寞的草芥在風中漫舞的軌跡。燦爛的英雄偉業當然值得歌頌,但在我看來,那荒野裏飄忽的傘花其實也有著可以紀念的回憶——這就是我願意講述蒲公英故事的原因。
王外馬甲
2009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