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心怡字斟句酌地說道:“那個男的,是你——男朋友嗎?”
燕麗敏見媽媽這樣說,索性放開了,她無所謂地回答道:“是啊,怎麼了?”
“你才多大,怎麼就能談朋友呢?”本來隻是打算和燕麗敏好好談談的高心怡被女兒這種態度激怒了,她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度。
燕麗敏挑釁地看著高心怡說:“我怎麼就不能有男朋友?難道就許你尋找第二春,就不能我有自己的愛情?”
高心怡一下子被噎住了:“小敏你……你居然這樣跟媽媽說話。”
燕麗敏漠然地說道:“我這樣說話又不對了?那你說我該怎麼說才對呢?你現在心裏已經沒有我了,所以我說什麼話你也覺得很刺耳,是吧?”
高心怡痛心地說:“小敏,你原來不是這樣的孩子,為什麼從你爸爸去世後,你變成了這樣呢,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如此對我?我是你媽媽,關心你,了解你的生活和學習,有什麼錯?”
燕麗敏耷拉著眼皮道:“你沒什麼錯,錯的都是我。誰讓我是你女兒呢!”
高心怡氣呼呼地站起來道:“我們母女倆難道就不能不吵,平心靜氣地談一談,真的就這麼難嗎?”
燕麗敏籲了一口氣:“我可沒吵。是你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不去。我該學習還學習,業餘時間也就談個戀愛,你還跑過來說三道四的。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點點自由?”
高心怡盡量忍耐著說:“媽媽是擔心你,你年齡還小,又不知道人世險惡,哪裏能辨得出好與壞來,媽媽是怕你結識的人不好。”
燕麗敏說:“你真是瞎緊張,我又不是瞎子,好人與壞人我怎麼會分不清呢。”
高心怡說:“人的額頭上又不會寫著好人還是壞人,你不是瞎子就以為認得出來?很多騙子騙人時總是裝得很善良很真誠的。”
燕麗敏冷笑道:“那你是不是能夠辨別出,顧明遠是好人還是壞人呢?你當然會說他人很好,待你是真心的——我也是這樣說大白菜的。我的心告訴我他是真心愛我的。”
高心怡驚奇道:“你說什麼?什麼大白菜就是你那個男朋友了吧。你告訴我他的真名字,是幹什麼工作的,家是哪裏的,他父母是幹什麼的?”
燕麗敏懶洋洋地說:“他叫翟世豐,家是本市的,其他的我沒問過。我也沒必要問,我愛的是他這個人,又不是他之外的那些東西,我才懶得過問呢。”
高心怡一下子驚得跳了起來:“他連最基本的情況都沒有告訴你,你就這樣糊裏湖塗地和他談上戀愛了。真是被騙了還不知道是怎麼騙的,被誰騙的。小敏,你怎麼就這樣傻啊?”
燕麗敏說:“你光知道說我,你又了解顧明遠多少呢?”
女兒念念不忘的居然還是自己和顧明遠的事。
高心怡說:“小敏,媽媽是過來人,也有過你這樣的年齡,我能理解你現在對愛情的執著,可是,媽媽也是為你好,不要把什麼事都看著是媽媽限製你,約束你。我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把媽媽當個參考總可以吧?”
燕麗敏掃了高心怡一眼,幹脆不和她媽說了,任高心怡怎麼說,她就是不開口,她在心裏認為,她和她媽是說不到一起的。
高心怡大敗而歸。她做夢都想不到她和女兒本應該是母女相依為命,可現在卻變成了水火不相容,女兒幾乎聽不進去她的任何一句話。更讓她不可理喻的是,燕麗敏居然連那個男孩的基本情況都弄不清楚,就有板有眼地跟他談起了戀愛,真不知道她的心裏想的是什麼。沒有說服女兒,高心怡氣急而歸,從師範學校回來的當天晚上就生病了。
更叫高心怡難忍的,女兒成了她的一塊心病,死死地壓在高心怡的心上,疼痛難忍。
三
就在燕麗敏和翟世豐的愛情如火如荼發展的時候,燕麗敏的媽媽和顧明遠的關係也已經發展得很成熟了。
顧明遠確實是高心怡在大學裏的初戀情人。
顧明遠說他第一眼看到高心怡就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她,確實,高心怡是漂亮的,她的漂亮不僅僅是外在的漂亮,她身上有一種淡雅的氣質,像盛開在傍晚時分的紫丁香,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觸,又忍不住要去猜想她的內心究竟是藏著一個什麼樣的夢。顧明遠和高心怡的愛情是那種沒有公開的,在人多的時候,他們從來不會有什麼親昵的舉動,最多是高心怡偷偷瞅一眼顧明遠,顧明遠趁人不備時衝著高心怡做個小動作。
大三那年,大學裏的女生流行給自己喜歡的人織圍巾。高心怡也織,偷偷摸摸的織,她白天拿著別人織的圍巾研究針腳,晚上就坐在自己的鋪上開始一針一針地織著。有同學發現她也在織圍巾,就問她在給誰織,高心怡氣定神閑地說她隻是趁著機會練一練針織,並沒有專門給什麼人織條圍巾的。當針腳歪歪扭扭的圍巾終於織成時,她興奮地將圍巾送給顧明遠的時候,卻發現顧明遠的脖子上已經圍上了一條針腳細密的駝灰色圍巾。
這圍巾是一個叫解曉詩的女孩給顧明遠織的,解曉詩有一個動聽的名字,卻是個長相平平,十分不起眼的女孩子,顧明遠接受解曉詩圍巾的理由十分的俗套,解曉詩的父親是市組織部的副部長,再過幾個月就麵臨著要畢業分配的顧明遠,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到他的老家去的,但他不想回貧困的家鄉,他想要留在市裏,找個副部長的女兒自然是妥當最保險的一種方式了。
麵對高心怡的眼淚,顧明遠也流淚了,他對高心怡說對不起,我不想回農村,我隻能靠這種辦法留下來。
沒有人知道高心怡和顧明遠是一對戀人,所以也沒有人知道高心怡織過一條準備送人的圍巾。高心怡最後是帶著一腔失落和失戀的痛苦回到了家鄉。她是來自農村的,在縣裏沒有一點可以沾染的關係,她最後的結局隻有被分配到鄉下的學校。
在縣裏奔波了十幾天的高心怡絕望了,她沒有錢,去給人送禮隻會買一些水果,別人眼睛瞧都不瞧一下,她長得漂亮,又有才華,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戀人拋棄了她,回到家鄉隻有重新回到農村去,她想還是認命吧。但這時卻無意中認識了燕全國,燕全國就是燕麗敏的爸爸。燕全國是個小車司機,他有個叔父在縣裏的一個重要部門裏任職。當時有個人開玩笑說,高心怡你不如嫁給燕全國行了,這樣的話,他叔父肯定會幫你分在縣裏。僅僅是一句玩笑話,帶著愛情傷痛的高心怡真的就答應跟燕全國結婚了。燕全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娶個大學生為妻,自是滿心歡喜,帶著高心怡就直奔了叔父的家裏。這時,縣裏的大學生分配已經全部結束了,叔父看在燕全國死去的父母麵上,到底還是努力地去替高心怡使了一把勁,把高心怡弄到了縣裏的幼兒園裏。叔父說先在幼兒園裏呆著吧,一年後我再幫你調到好一點的單位上去。也是高心怡命運不濟,沒等一年,叔父就交叉任職調到別的縣裏去了,燕全國除此再沒有別的招可使了,從此高心怡這個大學生就死心踏地地一直從事著幼兒工作了。
高心怡沒有想到的是,顧明遠到底沒有在市裏留下來,解曉詩的父親明明白白地告訴顧明遠,如果是真愛他女兒,他願意讓女兒跟著顧明遠回他的家鄉去,如果隻是把他女兒作為跳板的話,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來犧牲女兒的幸福。總之也就是一句話,他不幫助顧明遠留在市裏。顧明遠灰溜溜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家鄉。
也算顧明遠有誌氣,受此打擊的他努力工作,從鄉村學校開始,一步一步爬到了縣中學校長的位置,然後又調到了高心怡所在的縣裏當教育局長。
一次,在全縣教育係統的會議上顧明遠看到高心怡時,往日的情愫又回蕩在他的心中。高心怡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她竟還會遇到顧明遠,而且顧明遠還當了教育局局長,是她的上級。十幾前的那一段往事喚起了高心怡心裏的疼痛,當她麵對這個當初絕然將她拋棄的男人時,她卻恨不起來,十幾年的時光啊,早已衝淡了她心中的那份怨恨,那份悲哀,留下的,隻有平靜了。
得知高心怡的丈夫遭遇車禍去世,顧明遠迫不急待地握住了高心怡的手說:“高心怡,十幾年前,是我負你,讓我一直背負良心的責備,現在,上天終於又給了我機會來補償當年對你的傷害。讓我們拋棄十幾年前的恩恩怨怨,重新開始吧!雖然我們都已經不年輕了,可還正當盛年,還有好長一段時光呢,我們一起生活吧!”
高心怡抽出手,淡淡一笑:“雖說十幾年時光已經磨淡了一切,可是有些痛,卻是會隔著歲月定期發作的。”
顧明遠說:“那我願意在你的痛發作的時候給你止痛。”
高心怡說:“你覺得那痛能止得住嗎?”
顧明遠自信道:“能!你知道嗎,高心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解曉詩的父親當年做的是對的,我不愛解曉詩,我確實給不了她幸福,因為我的心裏隻有你。我的前妻應該說是個好女人,可是我也沒法愛她,我的愛已經付出去了,付給一個叫高心怡的女人,所以別的女人我都給不了她們想要的那種幸福,盡管那幸福其實是很平淡的。”
高心怡靜靜地聽著,她的心中的冰塊確實在一點一點地被溶化,她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蓄滿了柔情,曾經是多麼美好的一段日子啊,她怎能忘記在影院裏兩個人在座位下偷偷握著手時那觸電一樣的感覺呢。
感情就這樣複蘇了,跨越了十幾年時空的愛情,雖沒有年輕人那樣的激情四射,卻含蓄深沉,濃烈似酒。
四
燕麗敏知道媽媽真的和顧明遠好上時,兩人的關係快明朗化了,人到中年,他們也不想大操大辦,就商量著什麼時候請上幾個親朋好友在一起聚聚,發一發喜糖,就算是他們的婚宴了。
這個想法遭到燕麗敏的反對,燕麗敏當著顧明遠的麵說:“我不想有個新爸爸!”
顧明遠沒在意燕麗敏敵視的態度,他說:“小敏,如果你不想叫我爸爸,以後可以還一直以叔相稱。”
燕麗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媽媽過得挺好,我們這個家裏不需要其他的男人。”
媽媽嗬斥道:“小敏,不許對顧叔叔無禮!”
燕麗敏委屈道:“我有對他無禮嗎?我隻是實話實說。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
顧明遠知道燕麗敏對她爸爸的感情,他阻止住正要訓斥燕麗敏的高心怡,他對燕麗敏說:“小敏,你現在還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理解。我相信我們如果相處一段時間,你會接納我的。”
燕麗敏說:“我憑什麼要和你相處?”
顧明遠說:“小敏,我會給你媽幸福的。”
燕麗敏說:“我媽已經很幸福了,你知不知道我爸爸生前對她有多好,多疼她?”
顧明遠說:“這我知道,你媽媽都跟我說過,她說你爸爸是個好人,善良、勤勞、能吃苦,愛你和你媽媽,是個顧家的好父親好丈夫。”
燕麗敏說:“她說的倒是好聽,可就是心中沒有我爸爸。我……真替爸爸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