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喀什的魅惑(2)(1 / 3)

居住條件一改善,大舅媽呼拉拉一連串生下來兩男一女。外婆惦記著自己的孫子,主動上門,伺候大舅媽的月子。大舅媽本想拒絕外婆伺候,可她和孩子需要人照顧,大舅要下地幹活,不可能守在身邊做飯、給孩子換洗尿布。大舅媽雖然接受了我外婆的上門服務,可還是抹不開心裏的別扭,老吊著個臉。外婆隻當沒看見大舅媽的臉色,她的眼裏隻有自己的孫子,伺候完三個月子,外婆竟然和大舅媽沒說過一句完整的話,這在婆媳關係中也堪稱奇跡。

再說大舅,他夾在母親和老婆之間,像老鼠鑽在風箱裏,兩頭受氣。生一次孩子,一個月子下來,大舅像坐了一次監牢,誰也不敢招惹,不是裝啞巴就是裝瞎子,每天盼望著日子快快過去。有了三個孩子後,大舅變得更加叫人不可思議,他竟然學會了織毛衣,全家人的毛衣都是他織的。當然,一個家庭總得有個人操心這些冷暖睛雨的事,大舅媽具有生育的機能,卻不具備一個女人的其它手藝,何況,大舅自和她一結婚就自然地承接了家裏的油鹽醬醋,對於織毛衣,也算是大舅承接的一部分。就像當年選擇支邊一樣,大舅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替代楊淑媛作為女人的其他功能。這不算什麼,大舅還變成了一個心理承受能力極差的柔弱男人,動不動就動了真感情,淚水漣漣,根本不像個男人。這與他當年支邊離家時不回頭看自己生母一眼的決然情形簡直判若兩人。

後來,我母親曾痛心疾首地對我說,你大舅從小就是個怪人,長大了更不得了,他當年支邊裝成很革命的樣子,目的是為了當典型在支邊青年中混個一官半職,後來鑽錯帳篷娶了個像男人的妻子,這個妻子再怎麼像男人,但畢竟還是個女人,你大舅怎麼一下就能變成不像個男人呢。就算他們夫妻中必須得有一人像女人,楊淑媛完全可以變一變嘛,由像男人的女人變成像女人的女人,不是比男人變得像個女人更方便更直接也更簡易嗎。

母親的想法實在不以為過。這也是外婆當年的想法。

但大舅卻心甘情願地承擔了這個角色,他除了遺憾自己沒有生孩子的機能外,其他能做的事他都做了,並且多少年毫無怨言。於是,我的大舅媽數年來不但沒有變得多一些女人的味道,反而更加像男人。

我是在母親對大舅的抱怨聲中長大的,所以,我對大舅沒有好感。直到長大懂事後才發現,大舅其實真正是一個忍辱負重的偉大男人。大舅媽如果不是一頭粗硬的較長一些的頭發,初一看,沒人會相信麵前的這個人是女人,就算相信也會認為是沒有女性特征或者特征不明顯的女人,她粗著嗓門喊叫時,兩腿叉開一副彪悍雄性十足的樣子,看上去挺嚇人的。再說,她還抽煙,煙頭扔的滿地都是,也從不見她掃地,動不動對大舅大發脾氣,指揮來指揮去的,在當時的狀況下,大舅又是離過一次婚的,要把家撐下去,隻有變了,不然,兩個同樣強悍的“男人”在一個床上睡覺、做愛、生子,一個不做讓步,怎麼能把日子過下去。

我隻能用這種理由,替大舅開脫。

後來的事實更能證明大舅脆弱的一麵,他的大兒子建生當兵走的時候,舅媽沒事似的,倒是大舅哭得像個淚人,並且還哭出了聲。在大兒子臨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等兒子睡熟了,一人在兒子床前流淚坐了一夜,天亮時叫舅媽發現,扯著嗓子罵他,兒子是去當兵又不是去蹲監獄,有這個必要麼嗎,沒出息!

大舅的小兒子高中沒畢業,回到家裏又不下地幹活,在自己的房門上貼了個“閑人免進”的字條,每天關著門據說是搗鼓著在寫詩歌,決心大得似乎非要搗鼓出一個詩人來不可。其實他是個懶人,在村子裏轉悠來轉悠去,大家都罵他不務正業,是二流子,他卻不以為恥,說別人什麼都不懂,他這是在體驗生活,體驗生活是詩人的必經之路,那模樣好像他已經是個詩人。當然後來詩人沒誕生,詩人得有點天分,他覺得自己沒有這個天分,又畫起了畫,賴著我大舅買了一個畫夾,背著畫夾在塔爾拉搖來晃去,頭發留得老長,看架勢儼然是一個搞藝術的。最終藝術也沒搞出什麼名堂,又扔掉畫夾,整天像個婆娘似地串門,今天去東家,明天去西家,東家長西家短,惹出不少是是非非,最後叫我大舅媽狠打了一頓。大舅媽這個人不僅人粗性子粗,下得了狠勁,打得小兒子差點成了殘廢。我的這個表弟看上去好像什麼也不在乎,卻很有骨氣,待身體恢複得能下地走路,便堅決地走出了塔爾拉,聽說去喀什城裏發展了,從此一去不複返,直到現在還沒一點音信。

小兒子出走,打擊最大也最傷心的還是大舅,他像瘋了似的,四處去找,當然沒給我少添麻煩。那時候,我不負眾望,考取喀什師範學院,終於走到了大地方。大舅為尋找兒子,不間斷地往喀什跑,當時,喀什還沒通火車,公路又不好,從塔爾拉到喀什有二百多公裏,大舅坐公共汽車,中間還要在巴楚縣換乘一次車,路上要顛簸八九個小時,到喀什天都黑透了,等他摸索到我那裏,我都睡覺了,爬起來去給他找招待所,再弄些吃的。往往是我忙乎半天,從飯館給大舅把飯端回來,他端著碗一口也吃不下去,隻是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想從我那裏得到點他小兒子的消息。

我哪裏能有他兒子的消息呢,隻能勸他,不要太急,要是有一丁半點消息,我一定在第一時間通知他。大舅聽到這種沒有一點希望的話,抱著碗嗚嗚地哭起來。弄得我心裏也很難受,幾天都打不起精神。為安慰大舅,我請假帶著他沒有目的地在喀什的大街小巷裏打聽,結果可想而知。在喀什住上兩天,大舅呆不住了,家裏有十幾畝地,他還承包了那片胡楊林。這麼多年,樹木已經被砍光,現在的胡楊是新發上來的,還不到胳膊粗,有人偷砍當柴燒,已經糟蹋得不成樣子,大舅承包下來,想叫它重新長成胡楊林。不然,胡楊林沒了,沒有遮擋風沙的樹木,塔爾拉會被沙子埋沒的。

一說到這個話題,大舅唉聲歎氣,他說再這樣糟蹋下去,塔爾拉遲早會變成一片荒漠……

我父親已經意識到生態問題的嚴重性,大會小會上給大家講護林的重要性,人們這個耳朵聽進去,從那個耳朵放出去,根本沒當回事。自從地分到各戶後,大家各顧各的,沒有誰再聽連長的話,連長已經成了擺設。塔爾拉的沙塵暴一年大於一年,父親心裏為當年蓋房亂砍胡楊樹後悔得要死,如果當時能聽從大舅的勸阻,不那麼急功近利,塔爾拉的自然環境又怎麼會一年惡似一年?但事已至此,他也無回天之力。在我考取喀什師範學院那年,我父親在眾人的攻擊下,主動辭去了連長職務,回家一心一意種地當普通農民。辭職前,父親力排眾議,堅持無償把胡楊林承包給大舅,他認定在塔爾拉,大舅是唯一能救活胡楊林的人。大舅對此深表感激,其實,大舅承包胡楊林也沒有一點收益,隻能不時地從胡楊林中撿拾些枯幹的樹枝當柴燒,沒人給他一分錢的防護費,每年春天時,他自己還要掏錢買樹苗栽種。大舅太珍愛那片綠色,他不希望未來的塔爾拉變成一片荒漠。

大舅在尋找小兒子的這幾年,他不能天天守在胡楊林裏,那片胡楊林還是被人砍得不成樣子……

提起胡楊林,大舅像找不到出走的小兒子一樣傷心欲絕。

三年了,大舅沒找到小兒子的蹤影。女兒還在上學,大兒子當兵不在身邊,給他分擔不了任何傷感,他隻有暗自傷心落淚,整夜整夜失眠。大舅媽表現出很大氣,她很漠然地對待這些傷感事。舅媽的冷漠叫大舅更受不了,都說兒是娘身上的肉,為什麼兒子無影無蹤,這個娘卻一點都不在乎?他和舅媽吵鬧過多少次,每次都吵不過她,自己一人生了好幾年的悶氣,終於落下了胸悶的頑疾。

在小兒子失蹤三年後的秋天,大舅突然從外出打工的人口中得知小兒子的消息,然而這個消息非但沒有使日思夜想兒子的大舅興奮起來,相反,他一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跌倒在地,昏迷過去。

這個消息說,我的這個表弟已經在外麵遇上車禍,到處貼的是尋找其家人的啟示。我的舅媽就是那個時候給我打的電話,她的聲音還被我的同事誤認為她是個男人呢。她打電話叫我去幫他們認領表弟的屍體。我去交警隊辦了手續,到醫院的太平間去認屍體。屍體是個像大舅差不多大的五十多歲老頭,表弟那年最多二十多歲。通過驗證,這個屍體確實不是表弟,這就證明表弟還活在人世,可是不知道他在哪裏。但是,這樣的證明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大舅媽是無所謂的態度,會在意這個的隻有大舅,他從病床爬起來,又抱著一線希望尋找起小兒子。

現在,得說說我大舅的女兒紅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