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妹紅柳從一出生,就與她的兩個哥哥明顯不同。女兒像父親,她繼承了我大舅的所有優點,眉清目秀,是個美人坯子,不像她的兩個哥哥,長得都像他娘,粗粗拉拉的,一點都不招人愛。
女孩漂亮就是資本。大舅媽一反常態,對女兒特別偏愛,把紅柳當成掌上明珠,不叫女兒在塔爾拉與任何人有染,這種教育導致紅柳從小心高氣傲,像個公主,誰都瞧不上眼,對我這個表哥更不用說,她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不過說句實話,我當時也實在是太不起眼,如果不是我父親當著三連的連長,我的學習還說得過去,別人可能連我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我的表妹紅柳就不一樣了,全塔爾拉,不,整個團場,沒有人不知道她的,甚至有人都懷疑她不是我大舅媽生的,對她的身世頗為關注。但她的眉宇間透著大舅當年的英氣,鶴立雞群,走到哪裏,紅柳都是一個亮點,成為大家關注和議論的主題。就連我,因有這個表妹都暗自得意。上中學時,我們要到奎依巴格去上,那裏是團部所在地,離塔爾拉有十幾公裏的路程。剛開始,去學校和回家的路上,我都想和表妹一起結伴而行,我對她的喜歡純粹就是那種哥哥疼愛妹妹,可是紅柳每次都用各種理由和我拉開距離。有時會對我視而不見,仰著頭高傲地走過去,對我的招呼根本無動於衷,我才發現,紅柳原來是不願意和我一起走。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帶著被紅柳嫌棄的失落感把自己的看法對母親說了,母親慈愛地摸著我的頭說,那是個小狐狸精,別理她。兒子,你好好學習,給媽爭口氣,將來考取個大學,把紅柳比下去!
見我的眼神有點異樣,母親笑了,把我攬進懷裏說,你大舅一家人稀奇古怪,沒一個正常的。媽沒別的意思,你不要在心裏把媽想的很壞。
我說,我沒有,媽。
沒有就好。兒子,你不知道,就你大舅媽那個樣,生了個小狐狸,還一心想要和別人攀比呢。你不知道,你大舅的前妻,就是那個安麗萍,她的女兒嫁了個民辦老師,誰知那個民辦教師挺有能耐,不甘心做民辦教師,聽說考取了啥文憑,不但轉上正,去年還突然調去喀什,呼啦一下把老婆孩子全帶到喀什,連安麗萍也跟上沾光,隔三差五地到喀什浪上一圈,回來的幾天裏一直笑模笑樣,逢人就說喀什有多麼多麼好。你舅媽聽了心裏不平衡,她把寶押在自已女兒身上,就紅柳那個狐狸精樣……
母親說著說著一下子住了口,看我一眼,沒有再說下去。我問母親,喀什真的就那麼好嗎,我們老師也經常講,要我們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考到喀什去上學、工作。
母親說,傻兒子,喀什是個城市啊,城市裏的生活不知道比這裏要強多少倍,當然好了,誰不想去呢,呆在塔爾拉這個破地方,遲早得叫風沙埋在下麵不可。
望著母親向往城市的樣子,我很有誌氣地說,我一定要考到喀什去,媽,到時我把你和爸帶到喀什去住。
真是個好兒子!媽笑出一臉的燦爛,都看不見她的眼睛了。
七
如母親說的,舅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紅柳身上,可紅柳一點都不爭氣,她光顧臭美,學習成績隨著年齡的增長,一路下滑,到高二時,她的排名已經落到整個年級的倒數第一或者第二名。紅柳看上去並不著急,和那幫學習不好的混小子們一起逃課,去團部的電影院看外國愛情片。一次,紅柳和一個叫汪福林的男生偷偷鑽進學校後麵的樹林,模仿電影裏的男女主人公摟抱親吻,被一個學生看到,在校園傳得沸沸揚揚。老師把紅柳和汪福林分別叫去談話,兩人矢口否認。汪福林不是個善茬,當即跟老師鬧起來,說老師誣陷誹謗他,破壞了他的名聲,非要老師公開向他賠禮道歉,弄得老師很難堪,幹脆不管了。汪福林卻不罷休,一定要找出背後給他造謠的那個人,整天在路上不是攔住這個,就是盤查那個,還跟好多同學動了手腳,連我都受過汪福林的盤問。受過他欺負的同學聯名要向學校告狀,紅柳本來有點心虛,怕把事弄大,就出麵製止,汪福林哪聽得進去,氣得紅柳要和他分手,汪福林才罷休。可壞影響已經造了出去,大家越發相信紅柳和汪福林之間有見不得人的事。傳言很快到了塔爾拉,有天大舅媽突然把我攔在路上,問紅柳在學校的事,我照實說了傳言。大舅媽氣得渾身發抖,當天晚上回家拷問女兒,剛開始紅柳堅決否認,大舅媽怒吼一聲,把紅柳抓過來往炕上一扔,蒲扇似的大巴掌打得紅柳的屁股又紅又腫,母女倆整出來的動靜連我母親都聽到了,她跑過去勸說她們。
大舅媽還懂得維護女兒的自尊,對我母親說,紅柳學習成績又下滑了,打她是給她長記性。
我母親撇撇嘴說,閨女大了,可不能再任著性子這麼打了,不然,她會記仇的。
大舅媽看出了我母親對她的輕蔑,扯著她男人似的嗓門叫道,她敢!我給她十個膽子,量她也不敢有這個心思,不是我小看你們江家,江家還沒有生出敢和我作對的人呢!
我母親氣得狠狠挖了大舅媽一眼,擰身走了,發誓再不踏進大舅家門一步。後來,母親把大舅媽蔑視江家的話告訴了外婆,外婆和小舅都氣得渾身發抖,可是又不能把大舅媽咋樣,總不能再奔過去和她大吵一頓吧,忍無可忍,隻能罵大舅是個窩囊廢,出口氣。
大舅依然如故。在紅柳傳言這件事上,他倒是提出要去找學校理論,說這事肯定是學校生出來的事端。大舅被大舅媽一頓連珠炮似的轟炸,給轟爬下了。大舅媽的理由是對的,這事不能再擴大,得想法製止,不然,謠言流傳起來,受害最大的是自己閨女。
大舅媽打過紅柳後,要她保證,今後不再跟那個汪福林來往。紅柳含淚滿口答應,去學校果然不理睬汪福林。
汪福林不罷休,先是來硬的,威逼紅柳和他好下去。紅柳輕蔑地看他一眼,理都不理,轉過身隻顧走自己的路,連句話都懶得和他說。汪福林一看這招不行,自己又不敢真把紅柳怎麼著,就來軟的。有一天,他堵住紅柳說,如果她要和他斷絕關係,他就死給她看。當即掏出一把刀子頂在自己脖子上,那一臉的決絕還真把紅柳嚇住了,她不敢說硬話,但又不甘心任由汪福林這樣拿捏自己,也不說和好的話。汪福林於是懷裏揣著刀子,天天纏著紅柳,要她表態。紅柳被纏得沒法子,為躲避汪福林,她不敢去上學,又不敢呆在家裏,背著書包好幾天都是蹲在玉米地裏度過的。紅柳曠課,老師來家訪,大舅媽才發現女兒異常,晚上回家一逼問,紅柳哭著把什麼都給她媽說了。這次,大舅媽沒打紅柳,而是問清楚汪福林的模樣。第二天一大早,大舅媽跑到學校門口,像個鐵塔似的守候在那裏,等著汪福林出現。
快上課時,汪福林踢踏著步子懶洋洋地背著書包來了。大舅媽一眼把汪福林盯住,她先聲奪人,衝著汪福林吼道,站住!
汪福林嚇了一跳,站住了。
你是叫汪福林。
汪福林見的多了,他歪著腦袋,斜了一眼大舅媽說,咋了?
那你就是汪福林了!大舅媽冷笑兩聲,說道,不咋。我是江紅柳她媽!
汪福林打量一下未來的丈母娘,黑鐵塔似的,並且一臉的來者不善。汪福林臉上的顏色變了,心裏慌亂,拔腿就跑。大舅媽的長腿幾步趕上去,一把抓住汪福林的肩膀,把他提起來,怒吼道,想從我手中逃跑,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小子,我現在就正式告訴你,江紅柳從此和你一筆勾消,你以後少纏她,否則我讓你好看!
汪福林雖說被大舅媽提溜著,可嘴卻不軟,縮著脖子裝出一副英雄豪傑的樣子嘟囔了一句,這是我和紅柳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大舅媽一聽,瞪大眼道,啥?我女兒跟你有什麼事?還不是你死纏爛打!你不是老威脅紅柳,她要不跟你好你就自殺嘛?今兒個老娘就是專門來看你自殺的。小子,紅柳還真沒那份心和你這樣的人交往,你要有種,今天就當著我的麵,自殺給我看看!你要真有那份勇氣,我還就不是紅柳的媽了!
大舅媽一把奪下汪福林肩上的書包,從裏麵翻出刀子,連同汪福林一起往地上一扔,給,刀子我都給你掏了出來,你今兒個要不自殺,我跟你沒完!
不明真相的學生和教師圍了一大堆。汪福林伏在地上,渾身怕冷似的發抖。有看不下去的教師過來問是咋回事,汪福林咬著發紫的嘴唇,氣都不敢吭。倒是我的大舅媽替他答道,這小子活得不耐煩,說要自殺,我給他把刀子掏出來了。又對地上的汪福林吼道,快動手啊,你不是很厲害嗎,叫老娘今天開開眼,老娘這輩子還沒見過比我更厲害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