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亞軍
去運河邊隻有一趟公共汽車,就是704路。704路的末班車是晚上八點,這就迫使我必須在八點以前離開那裏。但八點之前這段時辰,太陽還沒有落下去,運河邊上沒有一棵樹,掛在西天上的太陽熱量很足,這時候河邊根本就沒有人去,我要是一個人呆在太陽底下的河邊,肯定會被人認為是腦子有毛病。但我這段時間又必須去運河邊上等候救人,八點以後才是救人的最佳時間。我朋友張進良幾次救人都是這個時間。我的住處離運河邊比較遠,離別的車站也很遠,乘別的公共汽車不但不能直接到達,而且還要走好多彎路。其實八點以後沒有了704路車,我可以騎自行車回來。自從我產生救人的想法並且經常到運河邊去等候以來,我已經丟失了四輛自行車,眼前的這第五輛自行車還沒有丟掉,是因為我買了一條像瀘定橋上的鐵索鏈一樣的鎖子鎖著,小偷要弄走這輛車子,得費點大勁不可。這輛車子至今沒有丟失,可我也騎不成了,小偷沒有把車子偷走,卻在那個大鏈鎖的鎖孔裏塞進了鋼絲,致使我費多大的勁也沒有打開鎖子。這輛自行車就一直放在單位外麵的簡易車棚裏,我曾動過想撬掉自行車鎖的心思,但試了幾次,都沒有敢動手,因為靠近車棚那麵是一個很大的部隊駐地,經常有士兵在那裏巡邏,聽說他們抓住了不少小偷,我一旦被他們抓住,那樣的場麵是有理也說不清的。所以我還是不去冒這個險了。心想再去買部車子,自己的車子還沒有丟掉,心裏總覺不是個味。我就幹脆步行了。這陣子,我又打消不了到河邊去救人的念頭,隻好來回步行,這樣也算鍛煉了身體。
在晚上我從河邊返回時,必須要經過的一個主要道路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我說的是我抄近路的這條道,是一條很陳舊的小胡同。每當我一走進這條胡同,就像走進了夜晚的村莊,沒有了喧嘩和躁熱,隻有一些白天不敢發出的呻吟,在這條胡同裏穿來蕩去,此起彼伏,叫我這樣的夜歸人聽著這種聲音,心裏特別的不舒服。想著別人都夫妻和睦或者是情人在一起廝守著,這就更加重了我想救人的執著信念。
救人的決心是前不久才有了的,這得說到我的一位朋友張進良,因為他前不久在運河裏救了一位大學生,並且是個女的,文化層次就用說了,關鍵是她長得很漂亮,張進良帶著她向我炫耀過一次,確實上檔次。聽說這個女大學生有一天傍晚在河邊遊玩時,不慎掉入河裏,剛好我的朋友張進良在河邊散步,他毫不猶豫跳進河裏救出了這個女大學生的。女大學生對張進良的感激程度,叫我們看了心裏特不舒服。她先是叫張進良哥,像親哥一樣,後來,不顧張進良已經是有婦之夫,堅決和她的這位救命哥哥同居了。說句實話,如果張進良不是救了這個女大學生的命,他要有這份豔遇是比較困難的。所以看到張進良的那份得意勁,我的心裏直冒酸水,但像我這樣的人如果此生想有豔遇,恐怕比張進良更難。從家庭出身到社會背景,我和張進良差不多,都是窮苦出身,就我在快倒閉的街道印刷廠當搬運工這一條,就別產生想法了。還有我的自身條件,除過身體發胖趕上了時代的新潮流,別的沒一樣能走到時代前列的,我的長相也比張進良差多了。這年頭,就憑我這種人還別說想著弄個情人了,能找個好心的女人過日子都很難。但我又不想落入“廢物”的行列,所以我選擇了像張進良這樣的意外救人,看來我隻有通過救人來實現這個目的了。
我先到張進良所說的運河邊轉悠了幾次,我發現運河裏的水夠髒的了,水麵上漂浮著一層黃綠色的水草,還有人們投進去的其它髒物,夕陽下的運河水,倒像一鍋亂七八糟的菜湯,發出一股濃濃的腥臭味。我往水裏投過石子,從石子落水的聲音中可以聽出,運河的水還是有些深度的。為了弄清河水的確切深度,我曾裝著不經意地打聽過一位乘涼的老人,老人告訴我水深處在三米以上。我聽到水的深度,心裏就毛了。我不會遊水,連狗刨幾下都不會。況且我身高才一米六多一點,如果我跳進運河裏去,得有兩個我這麼高的人,疊在一起,才能露出一點點頭皮,能不能活著出來,還說不準。就是說,我要跳進河裏去救人,首先得學會遊泳。
遊泳對我來說,是個大難題。我倒不是有恐水症,隻是我從小的時候,就怕在眾人麵前裸露自己的身體,連去公共浴室洗澡的勇氣都沒有,更談不上去遊泳場所了。
為了救人,我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得學會遊泳,然後才能救人。不然,我跳進去,還不知道誰得救誰呢。我去了遊泳館,鼓足勇氣脫掉衣服,像小偷似地看了看周圍,發現沒有人注意我,我才戰戰兢兢地走向遊泳池,進到水裏,我也隻能在少年兒童初學遊泳的台階處撲騰。這樣撲騰不但學不會水,反而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一看到這種目光,我就想退卻了,可一想到學習遊泳的重要性,我就選擇了人少的時候去遊泳館,堅持學遊泳。遊泳館人少的時候,隻有大家都在上班時人們忙著才會少,這個時候我也得上班,沒有辦法,我隻好在上班的時候請假去學習遊泳。這樣一來遊泳時間就很少,每請一次假都得想個充足的理由,起初我先是用家裏有事的借口來請假,請了幾次後,我覺得不能再用這種借口了,就改成請病假。在我們那個街道辦的小印刷廠裏,領導最害怕職工生病了,因為沒有多餘的錢支付醫療費。領導一聽我要請病假,趕緊重申了醫療費開支的有關規定,我為了讓領導給我準假,向領導保證我絕不報銷醫療費。隻要不報銷醫療費,領導就準了我的假。下次再去請病假,領導雖然對我的病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準了我的假。時間一長,因為我救人心切,想盡快學會遊泳,我請假的次數就明顯太多了些,這就叫領導起了疑心,領導曾問過我到底是得的是什麼病,這樣連續請病假,廠裏的女工都沒有過。女工請假最多的時候也就一個月來一次月經的時候請一次兩次的,我比女工請假的次數還要多。我沒法回答我得的是什麼病,吱吱唔唔想蒙過去,這反而引起了領導的重視,他以為我患上了什麼不治之症,很小心地和我談了一次話。本來我頻繁請假已經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這下更增加了我請假的神秘感,大家對我的態度也變了,說話也不像以前那樣隨便了。這倒給我減少了不必要的解釋,我可以把心思都放在學習遊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