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駝道,其實是一塊塊綠洲間的那條線,它可以劃在車馬走的路上,也可以劃在沒有人煙的沙漠裏。沙漠裏的駝道多是陰窪。風將浮沙卷進陽窪。陰窪裏的沙子,不定沉積多少年了,踩上去就瓷實些。見陰窪寬了些,蘭蘭扯了駱駝,跟瑩兒並排了走。她的鼻尖上有了汗,眼角裏現出了隱隱的皺紋。記得以前,蘭蘭是很受看的,媽才答應換親的。媽覺得兩個女兒差不了多少,誰家也不吃虧。現在,蘭蘭醜了,皺紋爬上眼角了。瑩兒想,自己想來也一樣。一絲傷感遊上心來。她想,還沒好好活哩,就開始老了。
蘭蘭用圍巾擦擦汗,眯了眼,望望遠處,輕聲說:“你不用擔心。愚公還能移山呢。隻要有兩把手,錢總會掙夠的。”瑩兒不說話,也眯了眼望遠處。
蘭蘭揚揚頭說,瞧見沒,那跟天連在一起的沙山?一過那沙山,就算過了頭道溝。再過幾道溝,就能看見鹽池的。瑩兒明白,蘭蘭輕鬆地說出的“溝”,走來,卻跟到天邊一樣的遙遠。以前,她雖進沙窩打過沙米,但那隻能算在沙窩邊上旋,連一道溝都沒過呢。一想要去遠到天外的陌生所在,瑩兒真有些怕呢。
蘭蘭看出了瑩兒的心事,她拍拍掛在駝背上的火槍和藏刀。
怕在沙窩裏遇到狼,蘭蘭帶了火槍。蘭蘭會打槍。小時候,嘴饞了時,她就會偷出火槍,趴在澇池邊的麥草下,等渴極了的沙雞子來飲水時,就輕吼一聲,扣動扳機。撞針就會弄醒火炮兒,火炮兒就會引發膛裏的火藥,火藥就會變成火,裹了槍裏的鐵砂,鑽進才飛向空中的沙雞子的肉裏。沙雞子肥,肉香,用鐵釺穿了,放火上一烤,便有濃濃的肉香溢出。蘭蘭說,你怕啥,有槍哩。我帶了兩葫蘆火藥呢,還有一斤多鐵砂,還有十幾顆鋼珠子。遇上狼了,就喂它幾顆鋼珠子。
一聽有狼,瑩兒心慌了。她連狗都怕,何況狼。卻又想,怕啥?與其這樣受煎熬,還不如喂狼呢。看透了,真沒個啥怕的。想當初,沒遇靈官前,生活雖也單調,可她覺不出單調。雖也寂寞,她也覺不出寂寞。她一生下,就在這個巨大的單調和寂寞裏泡著,混混沌沌,不也活到了二十多歲嗎?可自打遇了那冤家,單調和寂寞就長了牙齒,總在咬她。她想,要是真遇了狼也好,早死早脫孽。
夜裏,進了一道溝。溝裏多草,也叫麻崗。麻崗裏有水草。駝們吃上一夜,草汁也夠次日的消耗了。蘭蘭發現,麻崗的綠色比以前小多了。聽說,祁連山的雪水是個相對的常數,它雖因氣候變化而稍有增減,但平均值相對穩定。那點兒雨雪,能養活的綠洲,也是相對的定數。上遊的綠多了,下遊的綠就少。千百年間的所有開發,僅僅是綠洲搬家。現在,上遊開了好多荒地,麻崗裏的綠就少了。
姑嫂倆卸了馱子,支了帳篷。那所謂帳篷,是幾塊布縫成的,能多少遮些風,但不能擋雨的。好在沙漠裏輕易見不到雨,誰也不會將防雨的事放在心上。蘭蘭將幾根木棒相搭了,將布甩了上去,四麵壓進沙裏,中間鋪了褥子。瑩兒則將駱駝拴在草密處。按說,應盤了韁繩,由駱駝隨性子吃去,但她怕駱駝跑得太遠,會耽擱次日的行程。就想,叫它們吃一陣,再勤些換地方。出了門,啥事都小心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