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倆揀些幹柴,燃了火,就著火喝了點水。瑩兒有些乏,說隨便嚼幾嘴饃饃算了。可蘭蘭說,不行,出了門,吃的不能含糊。你今個含糊,明個含糊,不覺間,身子就垮了。有好些出不了沙窩的白骨,就是這樣“含糊”死的。她叫瑩兒躺在火堆邊,叫她邊休息邊入火,自己則取出臉盆,挖些麵,做了一頓揪麵片。
吃了麵片,天已黑透了。瑩兒很喜歡月夜,但老天不能因為她的喜歡,不按時令將月亮搬了來。蘭蘭已點了馬燈。那團光暈雖小,但光總是光。有光就好。瑩兒想,自家的盼頭不也是生命的光嗎?它雖然小,但沒它,生命就黑成一團了。記得,她看過個電影,寫一群生活在納粹刀影下的猶太人,死亡時時威脅著他們。他們看不到一點兒希望,好些人就自殺了。為了給人們希望,電影的主人公就編了好多謊言,說自己有台收音機。他每天都給人們編出希望的謊言,好些人因此活了下來。瑩兒想,這個故事太精彩了。無論咋說,生命的最終結局都是死亡。那是不可變更的絕望。人總該給自己設想些盼頭的。瑩兒想,那些宗教,是不是也是覺悟的聖人給人們編造的善意謊言呢?她想,是否真有佛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叫人們相信:那生命的彼岸,是個美麗的永恒的世界。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好些東西,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清。
黑很濃地壓了來,馬燈的光瑟縮著。燈光真的很弱小。夜的黑將蘭蘭的話也壓息了。瑩兒想,她定然也在想一些沉重的話題。她知道,蘭蘭心裏的苦不在她之下。記得,蘭蘭自結婚後,就沒離開過苦難。相較於她,自己似乎還算幸運呢。畢竟,占據她的心的,多是苦樂交融的相思。不像蘭蘭,現實打碎了一切。
瑩兒撫撫蘭蘭的臉。不想,竟摸出一手的水來。蘭蘭在哭。瑩兒問,你在想啥?蘭蘭屏息許久,才說,那天,爹聽了我的話,該多麼傷心呀。我不配當個女兒。瑩兒的心熱了,說,你別想那事了,爹早忘了。蘭蘭說,他忘了是他的事,我卻總是內疚。細想來,爹一輩子,真沒過幾天好日子。當女兒的,真有些對他不住。瑩兒說,人生來,就是這樣。爹不是老說嗎,老天能給,他就能受。真的。誰的生命裏沒苦難呢?老天能給,是老天的能為。你能受,卻是你的尊嚴。
蘭蘭抹把淚說,要是馱鹽能掙好多錢,我想帶爹媽進城,叫他們嚐嚐下館子的滋味。媽最喜歡吃炸醬麵,一想,就流口水。
這一說,瑩兒也想起了媽。媽又開始牽動她心裏最柔弱的那根弦了。媽最愛吃豬大腸炒辣子,每次一提,也是口水直流。她想,無論如何,這次馱鹽回來,先買些大腸和辣子,去看看媽。這一想,那念想的勢頭越來越強烈,就想到了媽的許多好處,越加懊悔那天的話了。
瑩兒提過馬燈,出了帳篷,挪挪駱駝,將韁繩接長些。這樣,駱駝吃草的範圍就大了許多。她看到好多質感很強的星星。也許因了空氣純淨,沙漠裏的星星比村裏的大,也很低,仿佛手一伸,就能摘下來。
回到帳篷裏躺了,還時不時聽到蘭蘭的歎息。瑩兒怕引出她更多的傷心,也不再問她啥,隻說早些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