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1 / 3)

烏鞘嶺

我們的車一路向西,沒有絲綢,隻有黃沙。西部的天空變幻莫測,穿過陽光燦爛地帶,前麵就有稀稀瀝瀝的小雨,三分鍾之前還穿著膝蓋以上的短裙,可是現在就得從箱底刨出最厚的一條牛仔褲,命令車內所有男士轉過臉,然後打開拉鏈“吱溜”一下鑽進褲子,像魚一樣快。

汽車開到一個叫“烏鞘嶺”的地方,空氣突然變得稀薄起來,聽說烏鞘嶺7月份還下過雪,難怪冷得如此這般。車停下來,從車的正前方玻璃望出去,可以看見寫有“烏鞘嶺”三個字的大大的指路牌,有人下去小便,有人下去拍照,我其實可以呆在車裏什麼也不幹,可不知哪根筋起了作用,我也和別人一樣,拉開車門很奮勇地跳了出去。

我好像跳進一片雲海裏,雙腳很長時間夠不著地。這時候,立刻有熱心的黃沙裹挾著颶風,將我從地球表麵平移了好幾米,然後,人如陀螺般旋轉起來。天旋地轉,天昏地暗,石頭被吹得立了起來,如鳥兒一般疾走;鳥兒被吹得驚慌失措,如石子般直線墜落。

同伴們就像被颶風吹散的一堆棉花,東一朵、西一朵,轉眼就不見了蹤跡。我朝前麵走了幾步,發現雙腿冷得打顫。身上穿了件時髦但卻不實用的半袖衫,露在外麵的那一截立刻變得如化石般慘白。我看見我纖秀的十指正在一點點地變成玉製的竹筍,它們被冷凝在空氣之中,變得堅硬而且透明,身體裏的熱氣正被一點點地吸走,寒冷在擴大,我像被人用冰做的釘子釘在空氣裏,在烏鞘嶺,空氣變成了有形的東西,它們是用一塊塊磚砌成的冰牆,牆在增高、變大、圍攏、封閉,就像電腦遊戲裏用鼠標控製著建立起來的龐大建築物,瞬間就將我包圍其中。

我辨不清方向,我看不到同伴,我覺得從嗓子眼裏湧出想哭的情緒,但是嗓子太幹,哭不出來。汽車躲在在雲的深處,成了隱形之物。黃沙漫漫,撲麵而來。我扯開嗓子大聲地叫,耳邊卻隻有風聲,風聲吞沒了我和我的聲音,還有我的眼睛。

趙凝——

我喊自己的名字,看看有沒有來自大漠的回聲。我把我自己弄丟了,在沙地上連條影子都找不到。

其實,汽車就停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其實,一切都沒有走遠。是我害怕迷失的恐懼使我遠離了事物本身。

那麼,就近一點,再近一點……我跳上車,所有的人都變得麵目全非,互不相認。這麼快,他們就有了當地人(我沒看見當地有人)的臉色和表情,這就是烏鞘嶺,我牢牢記住了這地方。可惜沒能看到雪。

迷失沙漠

有一個叫響沙灘的地方,實在是很荒涼,幾乎沒人去,我們也是在從內蒙出發到陝北的路上經路此地的,就決定拐過去看看。

有一段路很難走,沙漠裏沒有路,汽車開到哪兒,哪兒就是路了,後來又遇到了冰河,那河也不是什麼深不可測的大河,隻不過是有一股莫明的水從沙漠上流過,經過此地的時候結成了冰,汽車軌在上麵吱咯吱咯的,車身也跟著左一歪、右一歪,像坐轎子一樣上下顛簸。四周包圍著我們的是美麗的沙漠,歲月在這裏顯得靜靜的,這裏沒有鍾表,時間是凝住不動的。

汽車開得很慢,劇烈的顛簸使窗外的風景有些變形,沙丘的輪廓變得忽高忽低,這倒使我想起張藝謀的一部新片——那種不固定機位的電影,一定都在晃動之中,搖搖擺擺,上上下下,把人搖得跟煤球一樣,還有許多把人拍得像胖頭魚的怪鏡頭。我想他是在表現城市的迷亂與不安,而這裏卻是絕對寧靜的,不管車身怎麼晃,我們的心裏一片清朗,窗外的天空藍得好看,窗外的沙漠黃得耀眼,太陽的位置正好在天空的正中,照得稀稀落落的冰河好像一條銀亮的帶子,蜿蜒而來,又迂回而去。

車子已經再無法往前開了,大概是由於正午時分,冰河被太陽曬得有些受不了了,有的地方就瀝瀝啦啦地化成了水。汽車行走在如同軟泥一般有冰有水的河麵,很容易往下陷,於是就停在原地不動,我們統統下了車,步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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