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2 / 3)

明天我要出門,我對自己說,我應該就此停筆,然後去洗個澡睡覺。可我在電腦前過於戀戰,我的手指先於思想一路狂奔,它跑的速度比我快,我怎麼辦?我毫無辦法隻有奮起直追,這樣鏊戰到淩晨,手指已僵硬,大腦已混亂不堪,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關掉機器,眼前一片黑暗。

洗澡水忽冷忽熱,關在鐵盒子裏的那一小叢火苗如鬼火一般泛著青藍的光澤,我看到它的時候它是著著的,可是等我一轉身它又象戲弄我似的一下子就滅掉了。水龍頭滴噠滴噠滴著有顏色的水,大概是水箱裏的有水鏽的原故。這水鏽從何而來是很讓我想不通的一個問題,為什麼那裏麵不斷被衝刷還是有水鏽?有水鏽的水滴落在皮膚上,像一個個有色的汽泡,很快地,水霧彌漫,水紅色的汽泡被幹淨的、無色的水衝得無影無蹤,肢體頓時暖和起來,僵硬的手指得到安慰,後背上爬著酥癢癢的水柱,流速湍急,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無力與疲憊。

我忽然想起明天的事來,我在濕漉漉中沉沉睡去,中間有兩次我掙紮著去看洗澡水的龍頭是否擰緊,另外還要看看那鐵盒子裏是否還有殘餘的火苗。寫作使我的精神狀態變得疑神疑鬼、慌裏慌張,時常以為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幻覺中會聞到什麼東西燒焦了的糊味兒,或者水龍頭沒關好,水已漫了出來,我打開房門一看,地上水汪汪的一片,從窗口射進一束清冷的光,不知是月亮還是別的什麼光源帶來的光亮,在水麵上有一個彎曲變形的鐵錨。

躺在床上,眼前浮現起一張張朋友的臉,明天我會見到這些朋友,聽他們說話,聊天,笑,起哄,忘乎所以地瘋鬧。我們還會提到那場一直在議論之中的話劇,戲劇這種東西多麼令人著迷,我們的夢想始終圍繞著戲劇這一主題展開,斑斕的色塊,荒誕、離奇的情節設置,個性鮮明的劇中人,這些都構成了我們的戲劇。它在我們的語言中誕生,並像野地裏的荒草一般“吃吃”地生長,長速之快令人驚歎。

我們那台以“E……”命名的戲劇已醞釀了很長時間,我們在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時間、地點談論過它,在談論它的時候我們每個人的眼睛都如貓眼一般閃著不同尋常的光亮,我們跌入幻境,虛擬的舞台在我們眼前栩栩如生,人物是活的,語言是活的,色彩流淌,樂聲飛揚,我們已不是“我們”,而劇中那一個個特定的有著象征意義的人。

第二天上午,我在自由自在的狀態中醒來,我上午不聽電話,不安排任何活動。我最害被外界的什麼聲音弄醒,外力的作用會使人神經緊張。醒來時枕邊一定要有幾本書,一睜眼便進入文字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窗外似乎在下雨,或者刮著風,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我躺在被窩裏,我是舒服的。

躺在床上閱讀,聽窗外的風聲或者雨聲,紙頁翻動,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我是寧靜的,生命的最高境界就是寧靜。

起床的動作很慢,我想起下午要去赴的那場約會,心緒迷亂。近來我害怕出門,我從小是在這座城市裏出生並且長大的,按說我應該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手心的紋路,而事實正好相反,除了幾家常去的書店,我對這座城市的認識如同盲人一般沒有見識,我隻會告訴出租車司機我要去哪兒去哪兒,至於選擇的路線,走哪條路最近等問題統統交給司機去辦,我省出腦筋可以想些我願意想的事。

車窗外的景物仿佛離現實很遠,那些被光折射變形後的車流與人流,浩浩蕩蕩以逆流的方向從車窗外擦過去,它們緊貼著玻璃,卻無法進入我的記憶深入,我永遠記不得方向,記不得任何一個曾經去過的地方,我告訴司機:“我要去G飯店。”這個G飯店的名字是寫在我手中攥著的一張小紙條上的。我總是把寫在紙上的文字念給司機聽,然後讓他帶我去那個地方。

“G飯店我沒去過,”司機說,“不過我可以找找看。”

我不想跟他說什麼,懶得跟他計較。想繞路想多收的錢都沒關係,我正好可以東張西望散散心。我說過我是一個可以在任何狀態下寫小說的女人,這種能力是天生的,沒有紙沒有筆沒有書桌沒有電腦都沒關係,我的寫作在大腦中進行,越是無關的環境“運行”得越快。沒有人聽得見我在想什麼,我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道路在翻修,道路兩旁堆起城牆一般的黃土。北京是一個幹燥的城市,即使從地表深處挖出來的陳年舊土看上去也是幹的,類似於粉未一樣的東西,沒有一點水份。有時一陣風吹來,稀鬆的泥土被吹上了天,黃沙蒙上了車窗的臉麵和眼睛,外麵的世界變得模糊起來。

出租車時快時慢,穿行在騎車的、走路的人中間,G飯店始終不肯出現。天色暗淡下來,我焦急而茫然地望著窗外,不知此刻身在何處。

“你開到哪兒去啦?”我問。

“G飯店就在前麵,我有印象的。”他說。

他迷茫地載著我在青灰色的小胡同裏穿行,仿佛進入了我小說中的某一情節,有麵目模糊的行人,有在現實中完全失控的電腦迷,有高樓中與現實脫離接觸的獨身女子。所有的怪人統統在我視線裏出現,我隔著玻璃看到他們,看到他們麻木的臉和無神的眼仁,那裏麵空洞無物,卻又幽深無底,我可以自由出入——有一輛灰撲撲的小車載著我穿越障礙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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