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去哪裏。”
景物越來越陌生,離家越來越遠。我已經忘了此行的目的,我在街上急匆匆地走,我想起那幫等我的朋友,他們此刻一定已經聚到了一起,我聽到酒杯相撞在一起的叮當聲,金屬餐具在燈光下變得銀光閃閃,裏麵有許多重疊的人影,朋友們的笑容和神秘莫測的眼神兒。那場永遠在談論中的虛擬的戲劇正在徐徐展開,燈亮了,舞台上充滿裝置感,人影被拉得很長,服裝怪異,有人在走動,有人在獨白,合唱聲從一個什麼地方緩緩而來,歌聲像氣體那樣上下浮動,飄渺之極。
我坐在G飯店的大堂裏喝雪碧。大概早已過了約會時間,朋友們走得無影無蹤,人造瀑布靜靜地、一遍一遍地從高處流淌下來,重複的、平鋪直敘沒有意義的流水,在我眼前一遍遍地駛過,我坐在這裏,我不知道我在等誰。來來往往的人,提著箱籠行李,在滑溜溜的地麵上如影子般輕巧劃過,他們是玻璃地麵底下不真實的幻影,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裏行走,箱子底下的小輪照常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有人又在上演那出戲劇,每一次都與上一次不同,就是那出戲“E……”每一次出現都會有一個新版本,他們說著說著就演繹成另一個故事,或者與初始設想正好相反,走著走著就脫離原來的軌道,他們都說著自己的語言,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入魔似地在台上表演,與其說是表演不如說是表現,台詞在他們嘴裏滾動,越滾越離譜,出現了事先無法預料的結果,就像生活的本真狀態一樣,完全無從設計,無法預知,滾動是過程也是結果,時間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氣泡,該發生的事遲早會出現,不該發生的永遠不會來。
我一個人在那裏坐了很久,始終喝著同一種飲料,他們的熱鬧我知道,雖然我迷了路,在自己的城市裏迷失,但我還是能聽到朋友們的笑鬧,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背台詞,有人在大聲罵我,說怎麼搞的說好的來又不來。我想回家了,一口喝幹杯中的水,推開轉動的玻璃門打車回家。我已記不清來的路,生活總是重複,隻要車朝著某一個方向開,我總會找到家的。我們生活在一個真幻難辨的時代,我們在兩個並行的時空中同時活過,虛擬與現實,哪個更真切?
在出租車裏,我再一次聽到冰冷如水的天氣預報,明天有風,明天零下幾度,明天——G飯店退縮到夜的深處,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是從虛擬中返回現實,還是從現實中返回虛似,我不得而知。
寫作:頭上的翅膀
我很喜歡那張“有翅膀的”照片,我的臉正好迎著太陽,被美麗的陽光抹了一臉蜜一樣的金黃。那雙翅膀正好就在我頭上,仿佛我長有一顆欲飛的頭顱。
我的確是那樣一種會飛的女人,但我說的是現在,不是從前。25歲之前,那個女人完全不是今天的趙凝,她沒有美麗飛揚的長發,沒有自信從容的笑臉,那時的她,心底總充斥著苦澀慌亂的聲音,她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活著才能使自己滿意。
25歲那年,大學畢業於計算機係的女人,終於與她夢想中的文學相遇。那時候,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成為一個以寫作為職業的“作家”,她隻知道沒日沒夜地寫作,她選擇了小說這種文學式樣,她放棄了原來的專業,開始寫起長篇小說來。《迷狂季節》、《一個分成兩瓣的女孩》、《冷唇》都陸陸續續寫了幾年,直到2001年才得以出版。小說出版後好評如潮,是我事先所沒有預料到的。像我這樣一個隻差一點點就與文學擦肩而過的女人,現在終於站到寫作者的行列中來,每天從事自己喜愛的工作,要說世界上有快樂的話,這就是快樂吧。
我愛自己的書房,書架上顯得有些淩亂的書,貼牆放置的女妖的木雕,牆上掛著的我自己的小說海報,大音箱、衛星模型,這一切每天環抱著我,我就在他們的懷裏幹活兒。
一個寫作者的快樂,似乎很難與人分享。寫作,看起來似乎是一種狀態,一種勞作,甚至是一件苦差事,而事實上它卻是一種無邊界狀態的飛翔。夜晚,燈光、音樂、有時還來那麼一點點煙霧、一點點酒精,我沉醉其中,與我所生存的現實空間失去了聯係,我用頭上的翅膀飛翔在小說世界裏。長篇寫作就像一次長途跋涉,一次瘋狂冒險,路途中不知會遇到什麼。正因種種未知因素的存在,才使寫作這一行當充滿挑戰性。我一向熱衷於富有挑戰性的事物,寫作溶入了我全部激情、才華,花掉我全部時間,但我覺得值得。
25歲之後,我找了一種屬於自己的語言,這種語言就隱藏在身體深處,如果當初我不把它找出來,那麼到今天我仍不是個頭上長翅膀的女人。我害怕平凡,害怕被時間淹沒,我注定要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是誰想飛的時候可以飛?
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