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熟透的粽子拿出來,滾滾水汽蒸騰而出。
它的鼻子簡直比狗還靈,抽動了幾下鼻子後便仰著腦袋瓜子問,“做什麼好吃的了,分我點。”
那期雅笑地和藹可親,仿佛拿著糖葫蘆誘惑小孩子的人肉販子。她善解人意地將外麵的葉子剝下來,裏麵是一個白白胖胖的粽子,新鮮的香氣誘惑著虎烈不堪一擊的肚子,她繼續笑眯眯,裏麵還放了碎肉,她就不相信這個死胖子能夠忍住,果然不出她所料,毛球聞了聞,覺得噴香誘人,立刻毫不客氣地嗷嗚一大口,剛嚼了兩下就咽下去了。
她頓時笑得很邪惡,等待著它側慘呼。
“嗚”它發出一聲悲鳴,芥末又嗆又辣,它的眼淚登時就冒出來了,立刻頭也不回地找水喝。
它的兩個爪子扒住水桶,將腦袋埋下去好一陣咕咚咕咚,漱了漱口將嘴裏的水噴出來,可是那種芥末的辛辣還是直衝腦門,它的兩個琉璃似的大眼睛登時變得水汪汪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那期雅笑得愈發歡樂,季影很無奈地看著如往日般上演的戰爭。
它吃了悶虧,今天的反應居然有點反常,沒有罵地她狗血淋頭,反而默默地找了個凳子,背對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陣風從門外吹過來,竟然分外蕭瑟。
她頓時變得很不安,大吼大叫才是它的風格,今天它怎麼一聲也不吭,她不由得沉思,難道自己做得太過火了。嗯,也對也對,芥末那東西實在是太嗆了,上次她抱著好奇之心試了試,結果也是難受地兩眼泛起淚光,過了好大一陣才緩過勁來,也難怪它現在悶悶不樂的。
季影失笑,真是幼稚的神經戰。
他將泡好的紅棗撈出來,也想做個粽子試試。以前他總以為這些東西很簡單,沒想到一上手卻不成形,半柱香後,他看了看自己手裏仿佛歪瓜裂棗的粽子,仿佛是一道霹靂從天靈蓋上劈下來,他頓時大受打擊。
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做永不言敗,在那期雅去哄虎烈的當口上,他又艱難地將葉子纏了上去,裹了一層後還有些不甘寂寞的糯米冒出頭來,他又五大三粗地裹了好幾層,才勉強將粽子裹得密不透風。
那期雅坐在肥球一旁,討好道,“別生氣了,我錯了。”
虎烈傲嬌地別頭,根本不理她。還別說,它這個樣子真的很像寺廟裏的神獸,高傲又尊貴,隻不過,它確實有點像大貓生氣的大貓。
“喂。”去摸它的腦門,卻摸了個空。
“一會兒給你好吃的粽子,然後把這些芥末的送給慕容千依怎麼樣?”她壞壞地出主意。
它眼睛登時賊賊一亮,這句話終於戳中了它的心房。
季影剛想把粽子放進籠屜裏,瞳孔卻猛地擴大他的手上竟然滿是縱橫交錯的猩紅鮮血,有一滴血順著他的手背劃過,滴落到水盆裏,那一縷血紅立刻向四周散去。
他一驚,被籠屜裏滾燙的蒸汽燙傷了手,那個歪七扭八毫無賣相可言的粽子立刻掉到了地上,籠屜上的蓋子猛地摔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正在進行詭計的那期雅回過頭來,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他一臉怔然,似乎被嚇到了,她沒看出他的異樣,將東西收拾起來,又看到了那個驚世駭俗的大粽子,樂得很開心,將他推到一邊,“還是我來吧,術業有專攻,你不是幹這種活的料。”
他閉上雙目,又重新睜開,手上的血登時消失了,幹幹淨淨的,什麼都沒有。仿佛剛才的那一切,隻是他的錯覺。
他頹然地把身體往後一靠。
“你怎麼了?”她的指尖還帶著涼涼的水珠,貼向他的額頭,微微靠近了他,“不舒服嗎?”
他眉頭一緊,眼球上似乎蒙上一層薄薄的血霧,渾沌不堪,隻覺得一股不可遏止的殺戮欲望從內心湧出,仿佛是破土而出的魔咒,一點一點地纏繞在心頭。
她的手指微涼。
聲音也變得有點遙遠,仿佛是誰在他做夢時說話,不甚清晰。
他定了定神,想要聽清楚她在說什麼,黑色的眼睛低下去,卻看到一股烏紫在他的身上飛速蔓延,指甲登時變長了一寸,尖尖的似乎是動物的爪子,鋒利的閃動著寒光,能夠輕易地撕裂人的身體。
他的瞳孔裏倒映出她震驚的模樣。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之間,誰都沒有料到。
“快走!”他察覺出不對,剛剛吐出這一句話,手臂卻不受控製地揮出,一把長劍登時被他握在仿佛獸類一般的手中,做了一個充滿殺氣的起手式後,一劍劈向了對麵呆愣的女子。
快躲!躲開啊!他在心底狂喊,那種慌亂不安一瞬間刺中了他的心房,但他臉上卻是漠然的無動於衷,滾動著冷芒的長劍對著她當頭斬下
他幾乎是下意思地一閉眼,不敢預想結果,有什麼東西突然快速地一閃,準確無誤地咬中了他的手臂是及時做出反應的虎烈,張開嘴巴,尖利的牙齒刺破了他的血肉。
他的動作登時一緩,長劍微微一偏,擦過她的肩膀,劈向了放滿了蔬菜的餐桌,果蔬登時滾了一地。
滿地狼藉。
他的呼吸猛地一滯,然後頭也不回地撞開門,冷光蕭蕭地灑落下來,一下子消失在鬆林深處。
她站起來,立刻追了出去。
季影的手指變得烏紫,仿佛攜帶了劇毒,他似乎察覺到她在跟著她,又是一劍掠過,這回她的運氣就沒那麼好,劍氣立刻在她眼角邊劃過,血珠滾落下來。他的眼神激烈地變動著,可劍招卻招招致命地閃過,一劍劈過,她不防,又被巨大的劍氣掃到,同時後背一陣劇痛,擎天的鬆樹倒下來,樹梢一下子掃中了她。
她痛得大叫一聲,齜牙咧嘴地像是一隻小猴子,又委屈又痛,“倒黴……”
季影的眼睛激烈地一變,手腕一翻,劍刃一下子刺破了他的左手,痛楚讓他的神智稍稍清明了些,他驀地將長劍拋下,迷蒙中似乎望了她一眼,接著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鬆林中,仿佛是一隻負傷奔逃的野獸,獨自地離開了。
他的神智不甚清醒,枝葉的香氣也不能令他平靜下來,仿佛困獸一般盲目地奔逃。
“這種感覺怎麼樣?”一個帶著譏誚的聲音從他心底爬起。
他的全身都爬滿了這種不詳的烏紫,指甲尖銳又鋒利,仿佛是一把霍霍閃光的剪刀,他像是野獸般悶吼一聲,空氣中有無形的劍氣錯亂地閃過,一大片鬆林立刻被削砍著倒下來,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是不是很疑惑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季影的手臂上纏繞著妖紫,眼珠變得不詳。
“在很早以前,這種變數就存在於你的身體裏了……”漠河慢條斯理地說著,似乎很是開心,“本來你隻有兩年的壽命,我當年將血雨晶石給你隻不過是想助你早日武學大成,能夠心無雜念地報複一切,沒想到你居然遇見了陰陽師的後人,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嗎?這麼久以來,你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名’是什麼吧,”不遠處的山崗上猛然出現一個影子,漠河臉上掛著冷笑,他從寬大的黑衣袖袍下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充滿了一種蒼白的殺氣,猛然往自己背後一扯,一陣毛骨悚然的骨骼與血肉嚼動的聲音響起,他的臉上掛著無所謂的笑,又是一扯後,他的手上抓出一個男子的身體,還有未幹的血從那具身體上滴下來。
他猛地將那具軟綿綿的身體擲到地上,仿佛在處理一件垃圾,“看到了嗎?你也不過是這些人中的一員,隻不過是我的一部分,與這些失敗品不同的是,你是唯一一個擁有了神智的人。”
季影麵容扭曲著,他的劍留在遠處的鬆林裏,他一伸手,殺氣凝聚。
“憤怒吧。”漠河在不遠處看著他,此時卻是又陰柔又冷漠地出聲,“你的憤怒能夠令我早日解脫。”
季影努力擯棄那個像是惡魔般在耳邊低語的聲音,可無論他怎樣做,那個聲音還是如影隨形,仿佛鬼魂一般纏繞著他。
他的喉間又滾動出一聲悶吼。
整片鬆林都在顫栗。
“出來?”漠河似乎能夠聽到他含糊不清的聲音,此刻正得意地微笑,“可即便我站在你麵前,你又能做什麼事呢?還不是徒勞地憤怒?想要殺我,我以後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他的聲音不再是從心底鬼魅般地而來,反而清晰地從麵前傳來,季影抬起他陰冷的眸子,大團大團的紫色在他臉龐無規則地盛開著,漠河就冷冷地站在他麵前,嘴角上掛著不可一世的冷笑,還有淡淡的憐憫。
他的麵容扭曲著,胸臆中翻騰的殺氣幾乎要撕裂了他的胸膛,他仿佛野獸般仰頭,鬆針立刻無形充斥著無形的肅殺之氣,仿佛是鋒利的飛鏢,攢射而去。
漠河的身體微微一晃,仿佛是詭異的瞬間轉移,立刻從遠處逼近到他麵前。
兩張麵容相似的臉,同樣的英俊,同樣的冷酷,同樣的森然。仿佛有一麵神秘的鏡子將一個人割裂出來。
季影暴漲的指甲立刻穿透了他的胸膛,近在咫尺,他無處可避。
但漠河單薄的唇邊卻隻是勾勒出一抹邪氣的弧度。
他的身體立刻變成大團的霧氣,飄散到一邊後,又凝聚成一個挺拔的人影。滿是翠竹的山崗上,他的影子似乎無所不在。
季影眼睛通紅,像是頭困獸般不甘又憤怒地撲過去,漠河遊刃有餘地抬起手指,一道勁風擊中他的膝蓋,他立刻狼狽地跌在一旁,胸腔裏的憤怒幾乎要爆炸了。
漠河走過來,似乎極為滿意他的痛苦和憤怒,他眼睛裏冷銳的針芒,仿佛是九天之上俯瞰大地的神祇。
“要留著你的性命,總有一日,我會將殺戮之劍遞到你的手上,”他的身影漸漸變淡,聲音也變得杳遠起來,卻含著幾分期冀,“到得那時候,一切都會結束。”
季影狂怒地出手,幾顆衝天高的竹子立刻從根部被削斷,衝著他的方向飛射而去
那片高地已經空無一人,黑霧漸漸淡開。
沒有盡頭的寂靜。
“別睡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可真是狼狽,難看死了。”有一個譏誚的淡漠聲音響起,似乎還推了推他。
“別煩我。”他好像不耐煩地說了一句什麼,像是趕蒼蠅似地一揮手,卻冷不防被那人扣住了手腕。
命門被製,他的神智立刻清醒過來,猛地睜開雙目,卻看見尋庫正冷冷地打量著他,眸光裏的神色似乎極為失望和諷刺。
季影身體本能地反擊,手腕一翻,食指和中指反過去叼向尋庫,尋庫冷笑一聲,右手格向他的手指,季影應變迅速,兩個人默不作聲地過了十幾招,手腕像是幻影一般飄忽不定,最後卻猛地停了下來
兩人的手絞在一起,是平局。
季影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恢複了本來的樣子,似乎剛才的那一切隻是他做的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可他看了一下胳膊,上麵的的確確有兩個獸類的齒痕,那是虎烈情急之下咬過的痕跡。
“你來做什麼?”他冷冷地問道。
尋庫將手往腦後一放,就地平躺下來,鬆針裏篩選下許多破碎的陽光,落到他身上後,是一片陰陽圓缺的斑駁,“自然是來送我的第二份大禮,”他閉上眼睛,神秘地笑著,從腰間摸出一顆青黑色的珠子,“這是辟邪石,可退天下一切攝魂。這件禮物,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可謂是再適合不過了。”
季影看著他似乎掌控一切的笑容,突然道,“第三件禮物呢?什麼時候給我?”
“怎麼?終於不再當縮頭烏龜了?早就告訴過你了,不要以為事情沒有完結就可以全身而退。隻有血和死亡,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他提醒道,“這句話你說過很多遍了。”他把玩著那顆青黑色的珠子,試著把它係到手腕上,似乎是不經意間問道,“你似乎有很多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尋庫突地一笑,風吹動著光斑落到他的臉上,映得他的笑容竟然分外璀璨,“想知道什麼就問,何必這麼拐彎抹角的。”他猛地坐起來,“我是南疆人,祖輩都學的是巫蠱之術。”
“南疆?”
“其實也不確然都是,我跟隨一群流民來到南疆的一個小村落裏,那裏的人收養了我,並教我學習養蠱中蠱,一開始我很排斥,總以為那是些害人之術,後來才漸漸知道,巫蠱也可以救死扶傷。”
季影無聲地冷笑,救死扶傷,這句話怎麼這麼諷刺。
“那裏的人都對我很好,尤其是一個女孩子,你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嗎?”他突然笑得很奇怪。
季影回頭冷冷地看他,他卻突然古怪地笑起來,嘴角邊笑紋有著若有似無的妖氣,“不要這麼一本正經的,我開玩笑而已。其實第三件禮物,我早就給你了,”渾然天成的純黑色在他眼底流動,他指了指自己,“那就是我本身,我願意成為你的一把利器,和你並肩作戰,且不畏生死。”
季影扭過頭冷嗤一聲,“還真是承蒙厚愛了。”
局中局終
接下來的幾天裏,那期雅都坐立不安地去了京城的各個地方尋找季影的下落,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泰宇錢莊充滿了慕容千依張揚的風格,豪華奢侈又充滿了直逼眼球的大氣。
慕容大老板翹著腿斜倚在軟榻上欣賞著充滿趣味的皮影戲。
他精致又閃動著魅惑之氣的容顏幾乎令女子黯然失色,濃密的棕色長發垂下來,傾瀉出迷人的咖啡色。嘴唇飽滿如花。
隻不過,華美的袍子上滿是亂七八糟的堅果殼。
“喲,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他抖抖身上的堅果殼,翻身坐起來,長眉一挑問道。
皮影戲還在繼續,吹奏出歡快的樂器,在白布上投射出兩個黑色的小人影,手舞足蹈。
她環視了一周,有點失望,“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她故作輕鬆,“最近生意好嗎?你這邊看起來很熱鬧啊。”
慕容千依撩了一下散落在額前的長發,瞳孔裏眼波流轉,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錯,一粒花生米就落進了他嘴裏。
“有眼力見的都能看出來,就憑著樓下車水馬龍的樣子,當然是生意興隆。”
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神散漫,心思明顯地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隨口找了個借口便告辭了。
她剛下樓,慕容千依就揮手讓演皮影戲的人退下去了,然後收起了外人麵前散漫的表情,向屏風後道,“出來吧。”
一個頎長的身影從屏風後轉出來,容顏清冷,手腕上係著辟邪石。
“你們這是在玩貓捉老鼠遊戲嗎?”他肆笑道。
季影不回答,隻是手指下意識地撫弄了一下辟邪石。
“算了算了,”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慵懶妖豔,“我也懶得管你們這些閑事,你們這些小兒女的心思,真是比海底針還海底針。”
他聳了聳肩,一撩珠簾,轉了出去。
“啊哈!”一個得意的聲音突然冷不丁地響起,緊接著就是一個圓滾滾的家夥落到他麵前,季影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虎烈囂張地緊,“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整個長安你也沒認識幾個人,”它皺著鼻子哼道,“你現在不是好了嗎??幹嘛不回家?知道那期雅有多擔心你嗎?嘖嘖嘖,就算不回家也要捎個口信啊,”它又是一陣嘖嘖嘖地搖頭歎,極為唏噓,“男人都是些喜新厭舊的動物,一旦得到手,就不再珍惜了。”
季影臉色黑了一半。
它繼續喋喋不休,“所以你現在就是打算一直窩在這裏當縮頭烏龜嗎?還是故意找個借口不想回去?”
它的目光很蔑視,它的目光很不讚同,不過季影還是無動於衷。
“給點反應啊。”它過來踹他。
季影拎著它的後頸將它拎起來,有點無奈,眼神卻很溫暖,“聽著,待我解決完一些事情,我就會回去,用不了多長時間,頂多半個月,也許連半個月都用不來了。知道了嗎?”
“哦。”它發出一個單音節後就準備吃糕點。
季影皺眉,“……”
“你盯著我幹嘛?”它頭皮有點發麻。
“……”季影深吸一口氣,“你不是說她很擔心嗎?那你現在還不追過去告訴她?”到得最後幾個字,他略略提高了音量。
虎烈被唬了一跳,目光在誘人的糕點和他之間來回逡巡,做了一番衡量,好吧好吧,果然還是小命重要一點……
在這一瞬間,它突然羨慕起大哥來,假如它也有無上的力量,哪裏還容得這小子來使喚自己!!它哼哼唧唧地晃著腦袋,憤憤不平。
那期雅一個人鬱悶地回家,街上的年味依然很濃鬱,精致的對聯像是一幅幅美麗的圖畫,掛著的大紅燈籠也尚未收起,似乎整個長安仍舊沉浸在新年狂歡的餘韻裏。
她耷拉著腦袋繼續鬱悶著。
一個沒注意,和一個大媽撞到了,差點把人家的雞蛋都給打碎了。她慌忙道歉,還好那個大媽不是什麼市井潑皮,隻是溫和地說了句沒事就離開了。
“怎麼還是這麼毛手毛腳的?”一個聲音突然在這鬧市中響起,於她而言,卻不啻於平地驚雷。
她猛然一怔,在人海裏目光逡巡著,目光落到了一個清冷的身影上。
乍然間看到他出現在自己麵前,不知為何眼眶中卻有種酸澀感,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在流動,她慌忙眨眨眼,將那股帶著心疼的酸楚感壓了下去。
他的臉龐和記憶中的一樣,帶著劍一般的冷銳,卻不似以往般的鋒利逼人,長虹貫日,如同是一把絕世神兵收回了劍鞘,帶著內斂的氣息。
前幾日詭譎的刻紋消失地無影無蹤,在他的身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你、你好了?”她的眼底還留著溫潤的水光,仿佛是剛剛滴落的樹脂,有點不敢相信又驚喜地看著他。
他似乎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嘴角略微彎起,抬起手微微碰觸她的臉頰,似乎包含了無限的眷戀之意,“這幾日讓你擔心了。”
在他的手撫上她的臉上刹那,她的眼神微微一變,腳下移動,瞬間滑開一丈的距離,同時袖底生風,手臂一抬,暗器閃電般地射出。
對麵的“季影”身形一旋,幾枚暗器立刻射在青石板路上。
街上的人一看苗頭不對,立刻驚慌失措地逃開了,轉眼間大街上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漠河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英俊的臉龐上散發著淡淡的死氣,他似乎有點意外,“你怎麼看出來我不是他的?”
那期雅的眼睛冰冷地似是三尺寒冰,“那日他為了讓自己神智清醒,親手劃傷了自己的手,那樣的傷勢絕不會在短短幾日內消失地毫無痕跡而你的手掌,卻光滑無痕。”
“原來是這樣,”他漫不經心地點頭,卻又道,“你雖然機靈,但還是”他仿佛瞬間轉移般猛地站在她麵前,身體如同鬼魅一般,似乎很開心她的驚恐,補充完下麵的幾個字,“差了那麼一點。”
那期雅想退,卻哪裏還來得及,下一秒鍾,他冰冷的手指隔空一掠,點住了她的睡穴。
她瞬間跌回了黑暗。
正搖頭晃腦哼小曲的虎烈看到這一幕,四條肥腿忍不住地哆嗦起來,它很沒出息地剛想逃,卻有一道冰冷地似乎來自黃泉地獄的目光鎖住了它,它立刻如臨大敵,一動也不敢動。
“你去告訴季影,說我在鬆林小屋等他。記住了,要讓他一炷香之內趕到,不然的話,”他悠然地撩起那期雅的頭發,手指輕輕一動,那一縷長發就變成了細碎的粉末,他的指甲像是鋒利的匕首劃破了她脖頸上的皮膚,一串血珠滾落下來,似乎帶著他的聲音都帶著血腥氣,“我可不保證,她會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
虎烈嚇得呼吸急促,見他揮手,立刻如蒙大赦,馬不停蹄地跑了。
隻不過它隻覺得四肢虛軟,頭暈眼花,一整顆撲通撲通的心還沒從剛才的驚懼中回過神來,像是喝醉酒的人,跑得歪七扭八雖然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但麵對漠河的時候,它就有種脊背發涼毛骨悚然的感覺,忍不住恐懼之意,現在想想,季影那可真叫一個如沐春風,態度親切地像是老大爺老奶奶。
夕陽散發著一絲餘溫,將半塊天空潑灑出一片溫柔。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漠河像是一個孤獨又享受孤獨的旅人,將手抬起來,他的皮膚是種不詳的蒼白,連眼睛裏都有著地獄般的死氣。
屋內是刺鼻的血腥氣。他斜坐在門邊,一大塊黑布籠罩了半邊屋子,他一半隱藏在陰影裏的身體上有著潑灑般的血跡。
昏黃的光線灑在他的臉龐上,萬籟俱寂的時刻,他猛地睜開眼睛,似乎還輕輕微笑了一笑,“終於來了。”
季影飛身而來,一落在院子臉色就是大變這裏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
尋庫也隨後落下來,目光像是一把把尖銳的長釘。
漠河站起來,他的手上沾滿了血,他指向已經香爐裏已經燃盡的香,“你來晚了,香已燃盡。”
他的瞳孔裏立刻迸發出尖銳的殺氣,身體上的妖紫色若隱若現,他手腕上的辟邪石立刻晃動個不停。
尋庫立刻低聲道,“克製。”
漠河看向他,“看著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孩子來反抗自己,這種感覺還真是令人感慨。”
尋庫冷笑,“當年你滅我全村,血海深仇,我今日一定要殺了你!”
“你蟄伏這麼多年,當真以為我一點都沒察覺。”他的臉上有著深刻的漠然,還有洞察一切的冷酷,“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今年去了藏施山祭拜,那群作古不化的愚民估計早就連骨頭都不剩了,難為你還有這份心,還有,這塊辟邪石,是七日前你從地下密室的骷髏室中取出來的。對嗎?”
“還有你,當然更不用說了,”他看向季影,針芒畢露,“連你的創造都是由我而來,你的一切我更是了如指掌,這種被別人安排人生的感受,似乎不怎麼好吧。尤其是當你知道了自己所有的愛恨情仇,隻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個棋子時……”
漠河像是一個嗜血的妖怪,舔了一下手上的血跡。
他忽然一揮手,那塊黑布立刻被無形的力量掀起來,飛向一邊,被覆蓋著的一切都顯露出來。
黑布下麵竟然有一個麵色慘白的少女。
她閉著眼睛,左胸被洞穿了一個巨大的傷口,露出模糊的血肉,衣襟上染了大片的血,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死去。
“那期雅!”季影衝過去,一把將她抱起,扣住她的手腕就要強輸真氣。尋庫的臉色也是迅速褪去了血色。
漠河玩味地看著他,“這就是你不守時的代價。”
耳膜似乎在嗡嗡作響,一陣有一陣的血氣翻湧,他一手扣住她的命門,一手將她扶起,按住她的背心。她的身體軟綿綿地垂著,似乎已經毫無生氣,他催動真氣,洶湧蓬勃的力度通過她的手腕湧過去。
“那期雅那期雅……”她的臉色慘白而無生氣,他慌亂地喊著她的名字,手指不住地顫抖。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從來沒有想過,剛才的那一麵竟然是人生的永別……可是,怎麼可能呢,她一直以來都擁有旺盛的生命力,仿佛是沙漠裏的仙人掌,無論放到任何環境中都能健康地生長。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聽到她的聲音,仿佛是止痛的藥草,可以令人忘記傷口的疼痛……可是現在,她卻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的手上沾滿了她的血……溫熱又粘膩,還有死亡的甜腥氣。
眼前似乎也有不詳的紫色在蔓延,他漸漸地看不清楚她的臉龐,胸口見蔓延出一股暴利肆虐的殺戮之氣。
尋庫迅速點住她周身大穴,手指剛剛想要探過她的鼻息,卻被一隻冰涼如獸的手狠狠揮開。
那是一雙充滿了野獸殺氣和冰冷的手掌。
他將她放下,緩緩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眼神凶狠又充滿了不詳的戾氣。手腕上的辟邪石急促地搖晃著,最後似乎到達了一個緊繃點,晃動地速度越來越密集,然後一種內在的負荷爆發了,砰的一聲,辟邪石變成了細碎的粉末。
失去了辟邪石的控製,殺戮的氣息立刻空前暴漲,帶來了強大的壓力,尋庫一見他這樣充滿了殺氣和血腥氣的表情,立刻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
“對,就是這樣,”漠河似乎很滿意,像是一個可憎的妖魔,他張開手臂,寬大的袖袍烈烈飛揚,仿佛是一對不詳的翅膀,“是不是想要殺了我,動手啊。”
他的整張臉仿佛都被妖異化了一樣,充滿了豔麗的猙獰。
長劍上閃動著同樣妖異的波光。
他猛地揮劍,用最簡單的招式直接劈過去,他的神智有點狂亂,但招式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凶狠和猛烈,如同猛獸撕裂式的攻擊。
漠河臉上的笑意透著幾分古怪。
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一個強烈的聲音在他耳膜間鼓噪著,無數滾動的憤怒和恨意令他揮動著手中的利器。
漠河舉重若輕地避過。
“永生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而你作為唯一一個能夠殺掉我的人,欲望卻不純粹,就像是一把尚未開鋒的神兵利器,我實在等不及了,”漠河輕輕地淡笑,有著說不出來的邪氣和狠意,“隻好推你一把。”
季影的眼神孤狠,他咬著牙,似乎在忍耐著內心恨意的焚燒,眼神似野狼般孤狠烈,手上的動作招招致命。
尋庫的手指停頓在那期雅蒼白的臉頰邊,遲疑了許久,按向她的頸部動脈
她的肌膚冰涼,動脈沒有一點生機。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有一種遙遠陌生的痛楚猛地擊中了他。
怎麼會這樣?
一道激蕩的劍氣猛地擴散而來,他手指一抬,擋在她臉頰邊,擋住那道淩厲的劍氣,他的手背立刻滾落下血珠,溫熱的血滴在她蒼白的臉上,觸目驚心。
季影的額頭上不滿類似於刺青般的印記,他手中的長劍平平展開,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兜頭將漠河罩住。
他居然不閃不避,隻是帶著一種莫名的微笑站在那裏。
季影的瞳孔裏閃過血腥氣,一股暴戾的強勁力道從他的肩井穴湧出,一路震動到長劍,他的喉嚨裏迸發出一聲強烈的嘶吼,像是被困的野獸,仰頭長嘯。
猙獰的殺氣猛地灌入。
季影一劍貫入他的胸膛,潑灑般的血噴湧出來,噴到他的臉上,居然是湖水般的冰涼。
漠河的臉上有著解脫般的笑意,卻又是一聲利器入肉的聲音,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同時還有一把閃動著幽光的匕首,從他的後背貫入,一股僵硬立刻在他的四肢百骸開始蔓延。
尋庫無聲地冷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監視我嗎?”他將匕首緩緩地抽出來,“百密一疏,你真的覺得自己控製了一切?”
“……刺藍……”他緩緩轉身,摸了一把後背上的血跡。
“你想要解脫?”尋庫的聲音帶著寒氣,“我偏偏我不讓你如意,刺藍能讓你全身麻痹,你就永遠地像個活死人一樣,生不如死地塵封在地底吧。”
一陣麻痹迅速從他的傷口處開始蔓延,漸漸地變成了死灰色,他的臉色漸漸變成了一種僵屍般的暗沉色,眼珠變得無比混濁。
待到死灰色慢慢地爬滿他全身的時候,他像是一具無知覺的屍體,猛地栽倒在地上。
暗沉般的顏色逐漸布滿了整個天穹,傍晚的天色看起來有一種死寂的昏沉,季影眼睛裏的紫色漸漸消散了。
他的神智恢複了清醒。
在這個依舊飄蕩著新年喜慶之意的天空下,血腥氣在蔓延。
暗下來的天空,似乎又想下雪了。
季影的眼睛裏突然有淚光。
仿佛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在他的心底上剛有一絲絲刻痕,卻又被命運的巨手毫不留情地推走。
夜色漸漸灑下來,仿佛是一張遮天蔽日的黑幕,將血與肉生生分離出來。
如果世間真的有天涯海角的話,你會去哪裏呢?
我會在你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