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型關之戰打響前,林彪和聶榮臻還在西北麵的驛馬嶺一帶埋伏了一支奇兵——國民黨的編製序列表上並不存在的“黑兵”,楊成武獨立團。他們的任務是,大膽深入敵後,切斷從淶源至靈丘和從廣靈至靈丘的公路運輸線,並阻擊這兩個方向的日軍援兵,保證兄弟部隊殲滅平型關之敵。
23日中午,部隊從上寨出發時,林彪說:“你們如不能把日軍的援兵擋住,平型關之戰就勝負難料。所以,你們必須全力以赴,死死頂住日軍!”
聶榮臻提醒說:“將來還要開辟根據地,和日軍長期作戰。頭一仗倘若把你們的本錢打光了,那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不過,我相信你們會打好的!”
次日中午,獨立團趕到了山西與河北交界處的一個叫腰站的小村莊,東麵不遠處有座高山,山頂有個馬鞍形的隘口,那便是驛馬嶺。
然而,此時驛馬嶺隘口已被日軍先頭騎兵占領,正在行進中的獨立團尖刀排與日軍突然遭遇,一陣短促的接火後,雙方都撤回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楊成武心頭一沉,意識到必須迅速調整阻擊地點。他立即命令部隊占領公路兩旁的山頭,構築工事。這些山頭雖然比驛馬嶺矮些,如果堅守住,仍可阻止日軍援兵的前進。
24日夜間的那場大雨同樣澆到了獨立團的頭上,寒冷的夜晚,官兵們就在無任何遮擋的山間工事裏度過,借著雷鳴後的電閃光亮,楊成武看到他的士兵們懷抱步槍和手榴彈,靜靜地坐在一塊塊岩石上,任憑雨水衝刷。在雨中,他們持槍坐到了天明。
天亮後,雨停了。楊成武得到情報,大約一個聯隊的日軍已到達淶源城,並派出部分兵力,經驛馬嶺向平型關增援。幾乎就在平型關打響的同時,獨立團和已進至腳下公路上的日軍交火。
這裏雖不是平型關之戰的主戰場,但戰鬥依然激烈而殘酷。衝鋒號吹響之後,1連陣地上率先站起一個滿身是泥的人,揮動著駁殼槍,率領戰士們衝鋒。楊成武仔細一看,那是綽號“醴陵拐子”的1連長張德仁。他是湖南醴陵人,個子不高,但很機靈。其實他不瘸不拐,還有一雙快腿,爬山涉水行軍打仗總走在別人前頭。因為他活潑好動,愛和大夥開玩笑,別人對付不了他那股“刁”勁,才送給他一個“醴陵拐子”的綽號。這時他的帽子不見了,在緊緊盯住他的楊成武眼裏,他大步如飛朝日軍衝去,半路上,他把駁殼槍往腰間一插,彎腰撿起敵屍旁的一支三八槍,打開槍刺,不一會兒就率領戰士們衝進敵群,與敵展開了肉搏。一時間,猛烈的金屬碰擊聲隔很遠都能聽到。
幾分鍾後,下到公路上的日軍被張德仁和他的部下消滅了。張德仁扔掉刺刀已經變形的三八槍,又從敵屍上抓過一支,擦去濺到臉上的血,沙啞地喊了一聲:“上啊!”又帶頭朝驛馬嶺隘口衝去。
楊成武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張德仁。隻見他像鬆鼠似的,又蹦又跳,緊跟著潰退之敵往上衝,致使日軍無法用火力阻擋。但是,就在他們衝到半山腰時,隘口兩翼突然噴出七八條機槍火舌,張德仁身子晃了晃,便和前麵的兩個鬼子一同摔倒。他身後的戰士也紛紛中彈,順著山坡往下滾……
楊成武心如刀絞。1連的犧牲太大了,而且他們中有不少是參加過長征的紅軍戰士……許多年過去了,楊成武上將仍然無法忘掉機靈、調皮的“醴陵拐子”張德仁,每每想起他來,一股強烈的崇敬、悲傷之情便會湧滿楊成武的胸間……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下午4時。通信員送來了師部的電報:“殲滅日軍板垣師團第21旅團1000多人。你獨立團已勝利完成打援任務。”
楊成武當機立斷,決定全線出擊,獨立團的戰士們呐喊著衝上驛馬嶺,殘敵逃向淶源城,他們一直追到城下,乘機光複淶源。
這一仗,日軍在驛馬嶺前遺屍300多具。獨立團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1連和3連減員過半,有的班排竟全部陣亡,烈士的遺體上,很多都是身中數彈或數刀……
戰前,林彪曾對師偵察科長蘇靜等人說,他計劃此仗俘虜一批日本人,押到太原遊行,以擴大影響。蘇靜記得當時還對部隊作了動員。
真正打起來了,才發現情況不是那麼回事。麵對八路軍居高臨下的打擊和排山倒海般的衝鋒,已經陷入絕境的日軍並不驚慌,他們除了不斷地妄圖搶占製高點外,其餘的都鑽到汽車、馬車下,或是利用溝坎掩護,拚命還擊。剛剛從內戰中走來的八路軍戰士喊話:“繳槍不殺!優待俘虜!”
日本人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即使聽懂了,也不會有人繳槍,回答戰士們的,是一聲聲的冷槍和明晃晃的刺刀。許多人因缺乏對日作戰的經驗而陣亡——原本有些犧牲是可以避免的。
戰後,第686團團長李天佑說:“1營一個電話員,正沿著公路查線,看見汽車旁躺著一個半死的鬼子,他跑上去對那鬼子說:‘繳槍不殺,優待俘虜!’沒等他說完,那家夥揚手一刺刀,刺進了電話員的胸部。有的同誌想把負了重傷的日軍背回來,結果自己的耳朵被日軍咬掉了。更有的戰士去給哼哼呀呀的鬼子裹傷,結果反被日軍打傷了。由於日軍的野蠻和驕橫,戰鬥始終打得很激烈。鬼子的傷兵同我們的傷員扭打,直到拚死為止。”
第687團12連機槍班長霍薄淩說:“大部分鬼子被壓在溝裏衝不上去,少部分衝上去的,又被阻住退不下來,經過一陣衝殺,他們的人已經越戰越少了,隻得三五成群地在溝灘上亂吼亂竄。我們用生硬的日本話喊著:‘投降吧,繳槍不殺!’可是那些不識抬舉的強盜,像根本沒聽見似的隻顧亂竄,誰也沒舉起手來。部隊隻好從四麵八方衝下山去。我們連的打旗兵衝到鬼子中間,嘴裏不停地喊著‘繳槍不殺’,不料,被一個鬼子猛刺了一刀,隻見他身子搖晃了幾下,使出畢生力氣,一刺刀戳進那鬼子前胸,和鬼子同時倒在血泊裏。”
據說第687團好不容易抓住一個鬼子,想把他送到後方去,怎麼也弄不走,沒別的辦法,隻好把他捆起來,放在擔架上抬著走。但這家夥在擔架上也不老實,一次次往下滾,於是,戰士們便把他綁在擔架上。一路上他不停地喊“八格牙魯”,大夥還不知道這是一句罵人的話,也沒在意。走著走著,誰知他硬是掙斷了繩子,又從擔架上翻滾下來。有個戰士去抱他,他張口就咬,這個戰士一怒之下,開槍將他擊斃。
戰鬥即將結束的時候,小寨村的村民們也抓住一個鬼子,大夥用繩子捆上他,想把他製服了,送給八路軍。但這個鬼子也是見人就踢,逢人就咬,像個瘋狗。當時目睹了這一場麵的一個姓田的老漢說:“見他那個孬樣,可把鄉親們氣壞了,幾個人把他拉到山梁上,一頓鎬頭把他打死了。”
到25日過午,戰鬥進入尾聲。聶榮臻隨同出擊的部隊下到溝底公路。他在察看戰果的時候,碰到一個日本兵躲在山洞裏向戰士們放冷槍,戰士們對著洞口用中國話喊:“繳槍不殺!”但那家夥以槍彈回答,死不投降。聶榮臻說:“丟手榴彈,消滅他!”
到頭來,居然一個俘虜沒抓到。下午4時,戰鬥結束。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息,幾乎使人喘不過氣來。剛才還是殺聲震天的十裏長溝,突然間寂靜下來,靜得令人感到恐怖和迷惘。
第687團3營2排副排長程榮耀站在溝底,他是個小胖子,一副敦敦實實的身材。他使勁眨巴幾下眼睛,看到到處是東倒西歪的汽車,橫七豎八的屍體,死在車上的日本兵,囫圇個的很少,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有一輛車上有半槽子死屍,血肉模糊,分不出個來,或許叫肉餡更恰當。駕駛室裏的司機趴在方向盤上,腦袋開了花,腳踏板下紅的白的流了一大攤。程榮耀又把目光移到河灘上,到處是一攤一攤的血跡,幾乎每一塊河卵石上都沾滿了血,大片血跡以及積存在石縫裏的還未幹透,小片的和零星血點已經風幹,變成了絳紫色……
遠處,隱隱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