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軍長郝夢齡家書:此次北上抗日,抱定犧牲(3 / 3)

有時,衛立煌站在院子裏,向北城瞭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氣勢雄偉壯觀的北門城樓,據說此城樓建於明朝萬曆年間。純木結構,正麵三層五開間,重簷三跌水,歇山頂式,四周帶圍廊,最醒目的是樓頂上高懸的“晉北鎖鑰”巨匾。

此時,10萬大軍正逐次向忻口開拔,他們能成為晉北鎖鑰嗎?衛立煌有信心,但沒有把握。

忻口後溝。第9號窯洞。在“第9號”名下,一共有3孔窯洞,它們麵向東南方向,離山梁下的公路僅幾步遠,太陽光很容易照射過來。對過隔著溝,也是一排窯洞。到達忻口的第二天,郝夢齡便將他的指揮所搬進了第9號窯洞。

10月10日黃昏時分,幾輛汽車停在第9號窯洞門口,從頭一輛車裏走下衛立煌和郭寄嶠。郝夢齡將衛立煌一行迎進窯洞。他們二人以前很少在一個戰場上作戰,彼此見麵的機會不多,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郝夢齡仰慕衛立煌的軍事才華,衛立煌欽佩郝夢齡的品行,這便使他們一見如故。

坐下後,衛立煌關切地對郝夢齡說:“錫九兄,你的氣色不好,許是太勞累了,希注意身體。”

郝夢齡笑笑:“感謝衛總司令關懷,我的身體一向很好。”

衛立煌:“還是要注意休息,以便指揮部隊作戰。原平方向戰況如何?”郝夢齡:“估計已到最後時刻,我很擔心薑玉貞旅長的安危。”

片刻之後,他們騎馬前往界河鋪,與第54師師長劉家琪會合,然後沿雲中河南岸經關子村向西南而行。到達南懷化後,他們縱身下馬,衛士們接過韁繩。

他們徒步登上一個高坡,此時太陽已經隱入雲中山的那一麵,落日的餘輝像濃鬱的血光照射過來,所有的人渾身上下宛若塗滿了油彩。

衛立煌看了看周圍的地形,說:“南懷化這個地方,很可能是敵人進攻的主要突擊方向。界河鋪我軍要重點防守,但這裏也不容忽視!”

劉家琪說:“總司令說得對,郝軍長和我判斷敵人主要的突擊方向:一是界河鋪,一是南懷化,而南懷化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們以本師戰鬥力最強的322團在此防守,準備對付敵人主力的攻擊。”

衛立煌點點頭。天色全暗下來,薄霧在田野上升起,尖厲的小風一陣陣刮來,眾人都覺出了明顯的寒意。下山後,郝夢齡陪衛立煌等人回到第9號窯洞,他們又就一些具體問題進行了商討。臨別時,衛立煌握住郝夢齡的手,鄭重地說:“錫九,你所指揮的界河鋪至南懷化地段,是忻口作戰的主要地段,估計敵人會傾全力向你衝擊。我已決定,此後的增援部隊,大都用在這個方向。而且我已報閻司令長官同意,請你擔任中央兵團的前敵總指揮,統一指揮這一線的部隊!”

送走衛立煌後,郝夢齡裹緊灰棉大衣,站在窯洞門口的空地上呆了一會,沒有馬上進去。從原平方向傳來的槍炮聲已變得稀疏,而原平是忻口正麵的最後一個堡壘,原平若失,日軍不出半日即可到達忻口,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隨從副官李振聲勸他回窯洞休息。他在擺於窯洞中央的那張舊行軍桌前坐下,煤油燈微弱的光線隻能照亮一片不大的地方,前後左右都黑乎乎的。幾天來,馬不停蹄地看地形,指導部隊修築工事,夜晚難以入眠,他確實感到極為疲憊。但此時他仍無睡意。

郝夢齡戎馬半生,大仗惡仗打過不少,但他從未像這次感到責任這麼重大。部隊北上途中,沿途群眾簞食壺漿,熱情歡送,郝夢齡十分激動,在石家莊,他對新聞記者發表談話:“我過去打了幾十年內戰,從未見過人民群眾這樣熱情,往日誤國,真該痛切反省。”

10月3日,在來忻口的火車上,他曾對第161旅旅長孔繁瀛說:“此次戰爭為民族存亡之戰爭,隻有犧牲;如再退卻,到黃河邊,兵即無存,哪有官長。此謂我死國活,我活國死,定要實行連坐法!”

10月6日,搬至第9號窯洞的頭一個晚上,他在日記中寫道:“……前者係內戰,此次係國際戰,較有功於國多多矣……”

10月7日,在南懷化第54師指揮所門前,他召集營以上軍官訓話。他說:“此次抗戰是民族戰爭,勝則國存,敗則國亡,所以隻許勝,不許敗!人人都要抱定有我無敵,有敵無我之決心與敵拚殺。軍人的天職是保國衛民,現在民不聊生,國將不國,就是我輩軍人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實感可恥。欲置國家於磐石之上,欲救黎民於水火之中,必須官兵用命,奮勇戰鬥。我在54師時間最久,官兵與我感情特深,現在大敵當前,我決心與全體官兵同生死,共患難,並肩戰鬥。閻司令長官槍斃了棄守天鎮的李服膺軍長,給我們做出了軍法無親的榜樣。希望大家千萬不要以身試法!”

這天晚上,夜很深了,郝夢齡仍然沒有入睡。許多年來,他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等腦子靜下來後,他抓過紙筆,開始寫日記:

十月十日星期日

氣候早晴午後陰溫度六十五度

今日為國慶二十六周年紀念日,回憶先烈締造國家之艱難,到現在華北將淪落日人之手,我們太無出息,太不爭氣了。夜二時三十分接報告,我陣地已到敵裝甲車及坦克車數輛,幸已有準備,將小橋拆斷。車停橋上派兵趁機出擊,將該橋上汽車燒毀,餘車退去。八時敵派重炮猛攻原平,此時又接閻令,薑旅留予指揮,如早日出動,決無此事。午間接何部長長途電話,令與薑聯絡。午後六時,衛總司令來忻口,到××看陣地,歸來到部,談甚久,而後回忻縣。候裝甲車到,擬明早派王營沿公路遊擊,並與薑旅連絡,炮兵今日皆進入陣地。

寫完日記,郝夢齡熄滅油燈,和衣躺在窄小的行軍床上,仍是睡不著。也許此刻他又想起了遠在武漢的妻子和兒女,於是爬起來,點亮煤油燈,重新坐回行軍桌前,在北方這個寒冷的夜晚,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給妻子劇紉秋寫信:

餘自武漢出發時,留有遺囑與諸子女等。此次抗戰乃民族國家生存之最後關頭,抱定犧牲決心,不能成功即成仁。為爭取最後勝利,使中華民族永存世界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犧牲。我即犧牲後,隻要國家存在,諸子教育當然不成問題。別無所念,所念者中華民國及我們最高領袖蔣委員長。倘若犧牲後,望汝好好孝順吾老母及教育子女,對於兄弟姐妹等亦要照拂。故餘犧牲亦有榮。為軍人者,對國際戰亡,死可謂得其所矣!書與紉秋賢內助,拙夫齡字。雙十節於忻口。

郝夢齡抱定了必死之心。他已經意識到這是寫給妻子的最後一封信,但他沒有想到,10天後,這封信出現在幾乎全國所有的報章上,並贏得了千萬人如雨如瀑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