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聲像雷鳴一般:“誓死堅守陣地!”
郝夢齡高興地說:“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意。這句格言,隻有在凶殺惡戰中才能體會出來!”
夜襲敵陣剛剛負傷歸來的2營5連上尉連長秦福臻看到了這一幕。40多年後,他回憶說:“將軍之豪言壯語感人至深。當時情景在我腦海裏留下了終生不可磨滅的印象。”
十幾天前從平型關撤下來的李仙洲第21師又加入了中央兵團的戰鬥序列。在南口和平型關與日軍作戰時,約有1萬人左右的第21師已經損失了2000官兵。
14日淩晨5時,天剛蒙蒙亮,李仙洲率兩個團到達南懷化東南高地。此時郝夢齡匆忙趕來督戰。而原定一同出擊的第61軍和獨立新編第4旅尚未到達,郝夢齡決定不再等待,就用這兩個團反擊南懷化。他嚴令李仙洲:“限3個小時奪回!”
出擊的信號未及發出,正麵的日軍卻先行發動了攻擊,其目的是繼續擴大南懷化突破口,並奪取製高點——1300高地。猛烈的炮火紛紛落在第21師的前進陣地上,部隊大量傷亡。
日軍的這一舉動出乎郝夢齡的預料。按照常規,在遇到日軍集中力量突擊的情況下,本應組織部隊轉入防禦,頑強抵抗,待日軍被擊退後再行衝擊。但是,郝夢齡收複南懷化的心情太急切了,他命令第21師,不管敵情如何,立即發起反擊。
上千名官兵從各個方向衝出戰壕,密集的槍彈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中彈者成片成片地倒下,並向下翻滾。僥幸衝過火網的人則處在日軍步兵的包圍之中。雙方拚殺成一團。
站在李仙洲稍後一點的郝夢齡突然看到李仙洲的背部有血液滲出。郝夢齡問:“李師長,你受傷了!”
李仙洲說:“沒事,好像是什麼東西碰了我一下。”郝夢齡:“還說沒事,子彈都從你背後穿過來了!”
郝夢齡急忙從口袋裏拿出一包雲南白藥,讓李仙洲吃下。軍醫趕來包紮時,李仙洲倒地昏迷。但往擔架上抬時,他又蘇醒過來,大口地喘著粗氣:“剛才我不是死了嗎?”弄得周圍的人哭笑不得。
軍醫囑咐擔架兵:“剛才師長受傷,血沒流出來,抬師長下山時,最好頭朝下,這樣可以把淤血控出點來。”
擔架兵卻不同意:“坡很陡,師長受傷嚴重,再讓他頭朝下,我們不忍心。”
李仙洲被送往汾陽的一家美國教會醫院治療,並由醫術高超的院長周以德親自手術。周以德說:“李將軍,你的傷勢很危險,性命就在呼吸之間。子彈從你的左胸部前麵進去,從背後鑽出。一般情況下,當時就沒命了。看來子彈打中你時,正在你呼氣之瞬間,此時心髒向回收縮,子彈便從肺葉中間穿過。若是在吸氣的瞬間,子彈會打穿心髒,當時就完了。這大概是上帝保佑你吧!”
蔣介石親筆寫來慰問信:“仙洲吾弟,傷勢甚重,希將每日之傷情告我,以免我掛念不止也。中正。”並發來養傷費5萬元。
後來李仙洲用這筆錢買了藥品,用於本師受傷官兵的治療——李仙洲這人平時很注意愛護部下。1947年,國民黨第二綏靖區中將副司令官李仙洲在萊蕪戰役中左腿受傷被俘,人民解放軍華東野戰軍司令員陳毅同他談話時,特意拿了個小板凳,墊在他的傷腿下麵,說:“受傷的腿需要墊高一些。”1960年,他成為第一批被共產黨特赦的國民黨高級將領之一。
10月14日這天,中央兵團在付出幾千人的代價後,不僅未奪回南懷化,反而將整個紅土山梁的製高點1300高地丟失。日軍也在陣地前遺屍上千具。到處都是破碎的屍體、大片的血跡、彈殼彈片和遺棄的槍支彈藥,未被炮火掀掉的沒膝枯草變成了猩紅色,像是剛從染缸中撈起。
日軍的炮彈和飛機扔下的炸彈仍像昨日那樣,傾瀉在經過縮編後的第322團第1營陣地上,硝煙、彈雨、砂石、塵土攪在一起,所有的人都像瞎子一樣,什麼也看不見。新任營長翟洪章同5個傳令兵、1名叫彭水泉的勤務兵擠在一個臨時挖的隱蔽部內,一顆炮彈正好落在上麵,5名傳令兵全被炸死,翟洪章和彭水泉被埋在泥土和血泊之中,身上濺滿了鮮血和腦漿。他們掙紮著從泥土中鑽出,彭水泉說:“營長,咱們怎麼辦?”翟洪章說:“此刻敵人火力正猛,不能動,更不許離開陣地,如果打不死,到晚上再向各連要人,埋葬這五位同誌。”
第二天,翟洪章在一張小紙片上寫了份請求增援的報告,派人呈送軍長郝夢齡。報告隨即批回,翟洪章接過一看,上寫“戰在何處,死在何處”八個大字。翟洪章頓時無語。
形勢愈發變得危急。15日上午,衛立煌調3個旅加入忻口正麵,受到重創的第21師退出戰場。這一天,守軍並未主動出擊,而是在原陣地與日軍形成對峙,防止日軍突襲。
下午,衛立煌和傅作義來到忻口後溝,他們和郝夢齡、陳長捷等人就在距前沿陣地不到2公裏的第9號窯洞商討次日的大舉反攻計劃。一向以沉著著稱的衛立煌也顯出十分的焦急。衛立煌說:“忻口之戰已到關鍵時刻,敵人占領了中央陣地線的製高點1300高地,對我軍整個防禦陣地非常不利,如果不奪回來,全線就有被敵突破的危險。我和傅總司令研究了一個作戰方案,請你們二位軍長考慮執行。我軍不能死守陣地被動挨打,唯有集中力量向敵人反擊,才能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麵。”
他們研究後決定,以7個旅的兵力向1300高地、南懷化和雲中河以北地區出擊。並再次明確,郝夢齡和陳長捷不僅是這次反擊作戰的正、副總指揮,也是整個中央兵團的正、副總指揮。而指揮上的漏洞,各自為戰,行動不能一致恰恰是前期作戰的最大危害。
這時,閻錫山從太原發來急電:“所報反攻作戰計劃,完全同意。奪回1300高地和南懷化者賞洋50萬元……”
50萬大洋不是一個小數目,閻錫山拿出了血本。
衛立煌說:“我再補充一點:凡此次作戰中得勝的各部長官均請頒發青天白日最高勳章!”
戰前,獨立第5旅臨時配屬第9軍參加忻口正麵的防禦作戰。這支“雜牌”部隊原是馮玉祥的西北軍。忻口戰役打響後,在南懷化西南一帶高地防守的獨5旅同樣遭受到很大傷亡。16日淩晨,該旅又參加了反擊1300高地的戰鬥,旅長鄭廷珍指揮一個半團連下周圍的幾個山頭,並衝上1300高地,加入了混戰。可是,旅長鄭廷珍卻在混亂中身中數彈,當即犧牲。獨5旅同好不容易占領高地的其他部隊一起,在日軍的頑強反擊下最終又全部退回原陣地。
有不少獨5旅的官兵抱著鄭廷珍的屍體大放悲聲——獨5旅的弟兄太熟悉他們旅長了,鄭旅長同他的老上司馮玉祥一樣,性格直爽,愛護部下,沒有一點兒官長架子。他平素經常和士兵接觸,士兵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可以和他摔跤比武,以至於掏他的腰包。他能叫出全旅大多數人的名字,一些老兵的籍貫和家庭情況他都能說得出來。作為一個正直的愛國軍人,鄭廷珍早已厭倦了內戰。抗戰全麵爆發後,他跑到南京,代表全旅官兵向軍事委員會請纓殺敵,終獲批準。
部隊北上途中路過鄭廷珍的河南柘城老家,他電告家人在柳河東站見麵。在白發蒼蒼的老母親麵前,他並攏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響頭,含著淚向母親表示:“不打敗日本鬼子誓不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