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許毓純特別激動,好像還很生氣的樣子。她把那個貓食缸使勁地摔打在樓下玄廊的關樓上,哢嚓哢嚓,響聲震動整個大樓,自然也震動了馬少良。樓下圍了幾個人,那種不緊不慢地勸說著,唯有老張是最著急的,他知道許毓純和唐劍飛的關係。唐劍飛動不動就從圓沙鎮帶來可口的飯食給他,因為是同事關係,老張一直認定唐劍飛就是關心她。他孤獨地一個人呆在申城,老婆和兒女在日寇侵略東三省時都被禍害了,他離開家鄉單獨一人流浪到申城,後來在申城樂高樂馬戲團打雜時被唐劍飛看重,撈到特情站看門。老張對誰都不上心,唯獨對唐劍飛,每次唐劍飛從大門經過,他都要打聲招呼,甚至多看幾眼。好些時候小特務們給他的糕點、水果之類他都要想著拿給唐劍飛,唐劍飛後來對他說不用給他,他有的是機會吃這些。老張就用那種特有的感激的眼神望望他,領會著他所說的一切。還好,那晚唐劍飛執行任務從外麵及時回來,他驚詫於許毓純的衝動,甚至懷疑她別有用心。他走上前去,抓住她那雙嬌嫩的手,說你不應該這樣。許毓純冷冷地看著他,嘴裏嘟囔我的事今後你最好少管,我再也不用這幾天像巴結你似的提心吊膽,連我自己都不以為然了。你怎麼能這麼說,看來我真要好好找你談談。唐劍飛硬是拉著她的手,把她拽上辦公樓去。
第二天是周末,馬少良特意安排去了百樂門舞廳。在頭腦僵硬的時候,他更喜歡那種刺激的場合。在旋轉的燈光中,人們任意嬉戲打鬧,甚至暗中調情。唐劍飛把自己塞進沙發裏,就喝起紅酒來。在這種場合,他不喜歡淡味的馬爹利,更無法看上味道濃鬱的人頭馬,更傾向於自斟自飲的唇邊香,就像這種來自地中海海岸的希臘紅。他麵前已經擺了兩瓶,甚至還想要第三瓶時被饅頭製止了。頭,我知道你心裏苦,但怎麼也不能糟踐自己吧。不就是個娘們嗎,還不是多的是。饅頭說著,衝著幾個正瞟向這邊的姑娘招招手,她們即刻圍攏來,爭先恐後地把大**擠過來。唐劍飛心裏罵句真是婊子,就從兜裏拽出幾張鈔票拍過去,讓他們伺候好饅頭就行。饅頭邪惡地笑著問頭,你也應該嚐個,要不浪費了。唐劍飛搖搖手,又抓起麵前的酒瓶。唐劍飛不知道,那晚馬少良別有企圖。當他把麵前的紅酒一飲而盡後晃晃悠悠走在通向衛生間的門口時,舞廳裏就響起槍聲。他能聽到的是吵雜的人聲和特務們的高聲喊叫,之後人們蜂蛹而出,門卻被人從外麵關閉。馬少良將一瓶馬爹利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說,都他媽的別動,今晚這裏所有人,一個不能走!人們開始還比較安靜,聽他繼續講話,直到他說出所有人都不能走。人群顯然沸騰了,人們紛紛抱怨,有的甚至以狀告到吳國楨市長為由在那裏起哄。有幾個人,甚至不知好歹地說憑什麼不讓走。馬少良那天非常恐怖,他先是用那雙鷹凖般的眼睛盯著那幾個人看,然後大手一揮。小特務們會意,衝進人群,帶走那些人,其他人就安靜下來。馬少良隨後說,現在開始,男女各站一排,都別出聲,等待檢查。他的話音剛落,人群就快速但雜亂無章地穿梭開來,形成長長的兩排。馬少良那天特意穿了了燕尾服,領口處那枚蝴蝶結格外刺眼。舞廳燈光昏黃如斯,照在每個人倉惶的臉上,顯得更加魅惑。馬少良對卜少康說,少康,今天就看你的了。一身深藍製服的卜少康今天特意造了發型,顯得更加油頭粉麵。他頭上爬著單薄的幾縷頭發,還特意梳理個開式頭型,在這麼刺眼的燈光下,就顯得特別滑稽。他塗著口紅,白色襯衣已經豎在他那蒼白的臉旁,格外和諧。如果你不是在這種地方看到真的還以為見到一具屍體,恐怖而恐懼。就在大家以為在劫難逃時,舞廳突然停電了,整個大廳內一點光亮都沒有。緊接著,人群就騷動起來,似乎有人在向外奔跑。卜少康毅然決然地朝天花板開了一槍,清脆的聲音響徹舞廳。人群開始安靜下來,就聽馬少良說,大家都別動,如果誰敢動,就是找死!唐劍飛從廁所裏出來的時候,正是舞廳內燈光突然消失的時候,他剛打開邊門向舞廳大門走,一個人踉踉蹌蹌從裏麵跑出來,險些撞到他懷裏。他用餘光瞥一眼,他人卻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持槍,穿過走廊,急奔而去。他打開舞廳大門,舞廳內燈光剛好亮起。此時,卜少康剛好從裏麵趕過來,問道,唐站長,你剛才看沒看到有人跑出去?唐劍飛大腦迅速地轉起來,隻兩秒鍾,就點頭說,是剛剛有人跑出去。馬少良用很奇怪的眼神隻看了他十幾秒鍾,就大喊道,康子,快!卜少康正摟著舞廳內那個最滑稽還帶點脂粉俗氣香味的女人的時候聽得他的這聲叫,就像叫條狗,聲嘶力竭而疲憊不堪。卜少康迅速推開女人,也顧不得女人狠狠地淬他一口,就哈巴狗般跑過來。站長,要我幹什麼?他耷拉著腦袋,頭頂上那油光鋥亮的滿門和頭發就更顯眼。快,快去抓人!馬少良幾乎是咆哮著,他的中指毫不留情地指向門外那狹窄陰暗的走廊。唐劍飛是後來聽饅頭說的,那晚他們帶隊追了很久,最後在一條死胡同裏抓到那個共產黨。抓到他時他已經精疲力盡了,後來被前綁雙手,押進特情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