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周圍的白光已略略散去,籠在江無妍身邊的風也似乎疏淺了這樣多,唯有朱顏的身邊落有過分濃密粘稠的血,微微地伏地,沉沉的喘息這時落在周圍,在耳裏顯得分外清明。
江無妍眸裏的那分空靈已盡散去,終於慢慢回複了幾分黝黑,看到白衣時微微顯得驚訝。
沉色徐徐地將蓄勢欲發的手又藏回了袖中,一雙眼隻看著白衣,言語不善:“你還要護她?值得?”
話中寒話,白衣卻隻笑不語。
沉色眸底落過幾分譏諷:“如果叫她知道呢……你以為自己可以一直戴著這個麵具嗎?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你千方百計地保護她,隻是因為認為她就是‘朱顏’?”
江無妍聞言心頭沉沉一顫,微微有些不可思議地抬眸,卻不知是否因為光色的關係,感覺這一瞬白衣的一張臉竟然白地微有透明,微不可識地隱隱僵硬了周身。
“沉——色!”一聲低嗬,不重,但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他在局促不安。
沉色見他這樣的聲色,言語間極度的壓抑威脅卻是聽而不聞,反是笑了。聲色一時間沉凝在周圍,恍恍惚間把所有人的思緒沉沉地一攬,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似含有報複的濃烈快感:“你究竟在怕什麼?連當初的修羅之刑你可都不曾畏懼過呢,是不是,原卜算樓的樓主——慕、憐、香?”
曾經想過萬千次重逢的方式,曾經想過萬千個揭露身份的場景,曾經揣摩過萬千回她可能有的反應,但這一切在如今的這個時候,卻都顯得狼藉而可笑。
麵具下的麵容反而沉凝如水,徐徐地轉頭去看那個女子,原本簡單的動作這時似乎經曆了千年萬年,回頭時終於對上她的視線,相觸的一霎,積鬱在心口的萬千思緒竟隻轉作了無比的沉默。
祥雲穀的二穀主“白衣”,就是卜算樓的——慕憐香。
江無妍站在空落的一片場景中央,太過寬廣,開闊地一眼的視野都分外疏遠,不知道那樣平靜的神色之下是如何的驚濤駭浪,沒人留意到長袖下掩住的那隻手在這樣毫無神態的麵色之下,已經死死地握成了拳。
十指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劇烈的痛,痛地至深,才知道這並非是夢境中的又一場錯覺。
白衣?慕憐香?
匪夷所思之間,她卻寧可相信這不過是一場夢。
一個是當年自己一手帶入卜算樓的少年,一同生活了那樣多年,溫和優雅,卻是壞水不斷。她始終猜不透他,卻一直相信他是真的待她好的。至少,他從不會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既是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是祥雲穀的“白衣”?
慕憐香。不是早在“神鬥”的時候,死在了濃烈的火海之中了嗎?他不是用自己的命來換回他們的苟活了嗎?難道,他真的並沒有死?
這個男人沒有死,隻是演了一場極好的戲,自此擺脫了“慕憐香”的這個身份,隻是祥雲穀的“白衣”……
他沒有死,那麼,從那時候開始積累起來的不安和繁重,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有些幹澀地微微扯起嘴角,江無妍恍惚間伸手撫過自己的唇,這時才發覺,自己竟是不知為何揚起了一抹笑的弧度。隻可惜笑的太苦,太生硬,太難看了幾分。
怎不可笑呢。這個人,這個白衣,居然被人叫成是“慕憐香”?
“無妍……”
“你不是!”幾乎是在白衣開口的一瞬被匆匆打斷,他的言語裏有太多的無奈有太多的酸楚,然而江無妍這樣迫不及待的製止,仿似隻是在聽到一個並不想聽到的真相。她知道自己或是在逃避,但是心裏卻分明是惶恐不安,隻能下意識地喃喃:“你不是憐香,絕對不是。憐香已經死了,他死了……白衣……怎麼可能是那個慕憐香……不會是……”
江無妍笑著,微微地向後後退幾步,腳下一個踉蹌,白衣卻已經棲身靠近,牢牢地將她攙住。修長的指尖輕輕地在她的臉上拭過,太過溫柔,然而一過之間,手上落下的卻是幾滴晶瑩。
白衣的四肢,這時才發覺竟也是冰涼的。
她是落淚了嗎……江無妍看著那點濕意出神,覺得心始終被陡然死死地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