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大三,正是迷茫的時節,想考研的開始報班了,想保研的陸續送禮了,想出國的終於下決心背單詞了,去電視台實習的紛紛在市裏租房了,而我厭食般地獨守在冰冷如窖的寢室,一邊忍辱負重地讀著《北方的河》,一邊構思著自己並不清晰但一定與眾不同的舉意。記得謳陽北方說過,天堂之門,因為我們的熱愛與痛苦才能接近。我似懂非懂,隻是覺得文學離我太遠了,把手伸到月亮上也夠不到;可有時,我又覺得她就在我的呼吸裏,像真主的光芒一樣柔和而貼己。
筆會上,有幾位資深編導,都是同行前輩,他們利用業餘時間堅持寫作。我就問他們,在媒體工作,對寫作有幫助吧?我多麼希望他們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說幹哪一行都是積累生活。可他們斬釘截鐵地說,媒體是專殺文學細胞的,想當好記者、好編導,就別做作家夢了。
我做不起這個昂貴的夢,甚至不指望能寫出些像樣的東西來,可當我知道一種既定的職業可能傷害到貞潔理想的哪怕一根手指,我踟躕的心腸,立即刺蝟般地堅硬了起來。
離疆前,郎偉先生留給我一行寄語:“勇敢而誠實地進入生活。”多好的話呀,我一直記著。我理解的勇敢,就是要敢於割舍;而誠實,就是要尊重真實的靈魂。
那麼,高傲的文學,請讓我勇敢而誠實地進入你吧!請承領這天真的舉意,哪怕因此追加更艱苦的廝守。北京的夜色,是模棱兩可的幕。鞭炮的煙霧還未散盡,迷漫在茫茫夜空,掩淡了群星,迷蒙了霓虹。隻那圓滿的月光還有幾分清亮,照著生日裏的我和遙遠的新疆。影影綽綽的霓虹之間,我忽然想起小黑的《黑夜中的霓虹》。早先在一本獲獎集子上讀到這篇散文時,還不認識小黑,隻知他是寧夏大學的學生,沒想到昌吉筆會上見到,他已是《回族文學》最年輕的編輯,成了東道主。
同齡同族,又都寫東西,自有許多心裏話。他說畢業那陣子,本是有好幾份工作可簽的,廣東一家企業給開到四千多,對一個寧夏同心山區走出來的貧困大學生而言,無疑很誘惑了;況且他說自己是外向性格,喜歡到企業去鍛煉。可最終還是選擇了雜誌社,他說這裏畢竟離文學更近,他還想寫作。
那次時差錯亂的夜談,彼此因文學而感動。沒想到,儼然前定已經預製一樣,剛回到地穴,就在網上碰到了他。
我頓覺他的在線,是冥冥中最好的禮物。我沒有勇氣告訴他今天是我的生日。因為我知道,他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清水河苦澀得很,母親沒有心情記下娃娃的生日。我隻強迫他分享我的激動:知道嘛哥們兒,我也決定當編輯了,和你一樣,為文學留出一條路!
小黑半晌沒有答複,卻突兀地拋出一條鏈接。點過去,是凱迪網上一篇叫做《警告中國文學青年》的文章,警告文學青年不要把別人的鼓勵當回事,不要相信勤奮就會成功,不要相信寫作是學來的,不要一心想入作協,不要找關係發文章,不要歌功頌德,不要夢想一夜成名,不要夢想當作家。
我讀完幾近崩潰,卻不得不承認有幾分道理,隻是不知半年前曾與我在昌吉談了一夜文學的小黑,緣何變得這樣悲觀。我問他:最近寫什麼好東西了嗎?小黑說,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寫東西了,滿腦子都是錯別字和病句。想做好編輯,就沒有清靜的時間搞創作。我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內心的重量無以複加。連編輯都離文學遠了,我到底還能做什麼?什麼才離文學最近呢?誰能告訴我?
但在這條孤獨而遙遠的路上已經啟程。行者的天命已被暗暗刺了青,除卻行走與碰壁,別無選擇。小黑在堅定地走著,如未來不遠的我;我也在堅定地走著,如過去不遠的他。我們結伴站在起點,路的前麵,是一簇獨自開放的夢想之花,是一段負累的人生,是一個苦澀的民族,甚至是一個需要救贖的受難的世界。
小黑,帶上我,好好開你的路。我們的心可以更孤寂,但我們的手要抱緊。
殯禮前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