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為什麼還住在西苑
八點了,加班中。多少天了,晚飯沒人陪。從前不是這樣的。在2010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找一個能在八點還沒吃晚飯並且馬上就能過來陪我一起吃並且還是我不討厭的人,並不是個輕鬆的事。QQ 上從頭到尾掃了一圈,隻有螞蟻的頭像還在亮著,這小子也在加班。我惡狠狠地敲過去:別加了,走,吃飯去!
【螞蟻】經綸滿腹的話劇編輯。北大蹭課帝。悶騷型理想主義者。蝸居時代受虐狂。
那是初夏。我每天像隻饑餓的老狼,用綠幽幽的眼睛將北大校園裏的講座條幅一網打盡。來回坐四號線太折騰,就想莫不如租個床位。在二教手寫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跳蚤信息裏,相中了西苑的一個床位,居然才一百五。可看房那天偏下了雨,眼見那個狹小的房間要擠四個人,潮濕、淩亂而臃腫,就一點住的欲望都沒有。
但認識了螞蟻。他剛在鼓樓附近的國家話劇院找了份編輯工作,就要從西苑搬去了。我說我現在就住鼓樓那邊。他說哦,是嗎?我說我也是編輯。他說哦,同行啊。我說我是個話劇迷。他說哦,真好。
螞蟻說什麼都先哦一聲,吭哧半天,才能回上一句清湯寡水的話。可是我喜歡和木訥的人做朋友,這樣的人心靈更豐潤。
認識後,沒有給他打過電話、發過短信。可螞蟻在這半年裏至少給我打過七次電話,說手裏有票,問我去不去看。於是我免費看了三次青年戲劇節的戲。錯過的幾次,或在外地,或在加班。這時他已在鼓樓西大街租了新房子,和我一樣是平房。
帽兒胡同一見麵,小臉蠟黃,更瘦了。我說你想吃什麼,我請客。他說最近病了,胃口不好。我說那就新疆館吧,近。菜上來了。螞蟻對服務員的頭巾很感興趣,說有信仰真好。但我更想和他交流職業心得。
我們很快達成共識:編輯,就是讓別人變得更有才,讓自己變得更沒才。他喜歡批評性的劇評,但發不出來。加了很多班,領導主意一變,全成了無用功。我說那你還喜歡做嗎?他說八成要撐不住了。
我說體製裏還不是一樣。上學時有什麼能耐都可以使出來,現在是什麼都不敢往外使。經典名著沒空讀,在垃圾稿中一遍遍挑錯別字。可很多工作不是為了喜歡才去做,而是為了在大量的隱忍中,換來一點點的值得。螞蟻的鏡片後麵隱隱顯露出焦灼。我說都住這麼近,晚上沒事吧,多聊會兒。螞蟻支支吾吾地說,他又搬回西苑住去了,再不走趕不上地鐵了(還是那間公寓,一起旁聽的室友全換了)。我說你現在還總去北大嗎?他說已經沒精力去聽了,但還是願意住得離北大近點兒。
我趕緊送他上車。我覺得螞蟻深不可測。
九號回來了
【九號】大學裏無話不談的死黨。基督徒,天平座選擇哥。享受跳槽、挑戰極限的人。四川地震完去當播音老師,金融危機了開始在京津唐創業,最後在日本地震前跑到北海道留學(當然他不是青蛙,不知道要地震)。
畢業那陣,我們都想當大學老師(都屬於好為人師的選手),但隻有九號當成了。他不用麵試,隻需一個電話,就能把所有報名的博士碩士PK 下去。
臨去巴蜀前,九號專門路過北京看我。那時我還住在定福莊,女房東不讓留宿朋友。我們在深夜躡手躡腳開了鎖,做賊一樣地開始了神侃(上學時一直如此),用的全是噓聲,頗耗費元氣。次日早,房東的那張大臉從排球變成了橄欖球,嚇得我趕緊出去找賓館。
又一個通宵。對於我們,賓館不是用來睡覺,隻是聊天。九號說,你怎麼說話變這麼慢,還磕巴,這還能當主持人麼!我說我們單位老齡化嚴……嚴重,還有個老編輯說話拖……拖長音,我就跟著磕……磕巴了。
雖不成句,但一夜的話比上班以來的總和還多。
九號要看升旗。我們就打車到四惠,租了兩輛貝科藍圖,一頓瘋騎。路經一個大隧洞,伸手不見五指,正猶豫進不進,一哥們兒騎個車噌地紮進去了,車把上拴著手電。我們對視一眼,一努嘴:跟上他!不料這哥們兒是個速度型選手,一會兒就把我倆甩得遠遠。車子在無涯的黑暗中憑直覺飛行,隨時可能撞上柱子,已經刹不住了。驚悸的長吼在洞裏嗡嗡亂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