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元和四年春。蕭伯伯叫人來接我,我跟隨著來接我的人。來到了北塞(嘉庸關外)。蕭伯伯安排我穿上戎裝,告訴我,不可以讓人知道我是女孩。從此我就以木易這個名字在軍營中當了一名隨軍大夫。
這場戰爭已經打了快兩年,我每天都可以見到有無數傷員被送進這個隻是簡單搭建的臨時軍醫處。因為朝廷播發的藥材有限,我跟另外十幾名軍醫,隻能每天看著很多我們本來可以救卻無法救的人在絕望中死去。我恨南國的朝廷。但是卻沒有辦法,看著這麼多的人為戰爭付出的性命。心裏是又急又無奈。這兩年,我們的軍隊在一次次的交鋒中,一次次的少了人。我見到蕭伯伯每次無奈的走過這裏。我懂得每一名戰士的犧牲最痛的是他這名主帥。
黑夜已經降臨,這已經是第幾次的戰場交鋒,我想誰都已經不會再去數著。包紮好手中的一名傷員。剛抬起營帳的營簾,見到蕭伯伯騎著他的黑駒消失在暗淡的夜幕中。走過拉起一隻馬的韁繩。跨上馬背,隨著背影追出去。
馬蹄揚塵,走過馬下的沙地。急急的叫了聲“元帥”
蕭伯伯回頭看見了我。伸手拉下韁繩,停住馬蹄。我策馬在他身邊停住。
“原來是子吟”蕭晟驚喜道。
我突然愣住,這個名字我有多久沒有聽到。到了山莊,師傅都叫我丫頭。來到軍營,我說我叫木易,所以他們都叫我木易。子吟,這才是我的真名,楊子吟,楊相的嫡女,飛虎軍主帥之女,五歲時候的楊子吟已經在校場上敢與飛虎軍前鋒打上五十幾個回合,就是那個曾經上京城內人人稱土匪王的楊子吟。憶起往昔,隻覺得已經都是上輩子的事情,若無父母的庇護,我又哪裏敢那樣子的放肆?我不知道那年他是怎麼救起我這條性命,但是在經曆過那場災難後,我知道我身邊的親人也許都沒有了,眼前的卻成了我心裏的親人.嘴裏關心問。“元帥,天氣變冷了,您怎麼不多披件衣服再出來?”
“嗯,出來走走,就沒想那麼多了。子吟,今年已經十四了吧?”我隻見他有些無措卻又憐惜的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子若也已經十四。我心裏想著:蕭子若,那位被稱作上京第一美人的女子.她與我同年同月所生。她是蕭晟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孩子。
蕭晟手持硬杆三縷穗子黑馬鞭。勒住馬繩:“對啊,你與子若就相差數天,可是你比她要穩重。說起,我還挺想你蕭伯母他們母女,這場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今天白天的一場惡戰,我們又失去了五千將士。”是風沙太大,又或者是黑夜太冷,在這刻我卻有一刻的錯覺,蕭伯伯已經無心戰場。
“子吟,跟上”隻見蕭晟長鞭一甩,漫天的塵土從地下蜂蛹而起.
我尾隨其後。果然軍中的戰馬不俗,我欣喜若狂。上次策馬揚鞭,在上京城最大的飛虎營中,皇帝姑丈送了我一匹羌國進貢的小白駒。據說那馬能一日千裏,更是戰馬中的戰神。
等到三圈過。蕭晟終於停下揮他的馬鞭。我也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在他的身邊。
黃沙漫天,風呼嘯嘯吹過。我已經五年沒有跟他這樣麵對麵的說過話,當四年後回來,他沒有見我,隻是叫人把我安排在軍醫處。派人來告訴我他的決定。我每次隻能當他從戰場回來,站在軍隊中遠遠的看到他。一身黑色玄鐵鎧甲,頭戴熟鋼獅子盔,上撒著一把青櫻,腰係一條金獸麵束帶,前後兩麵青銅護心鏡,腳登一雙牛皮底靴,手拿青龍戟,眼神剛毅,威震四方。
我在心裏想:如果我的父親還在,是不是此刻領兵的會是他,他也是大將軍出生,在我幼小的時候,他總把我們兄妹都拉到身邊,跟我們講他與蕭伯伯如何三日內把齊國的軍隊打的潰不成軍。如何在午夜突襲蠻金大軍,火燒糧草。如何與蕭伯伯一起下水摸魚,把魚卻烤成黑炭。如何一起在河岸邊調戲還沒有成為他夫人我的母親,飛虎寨的土匪婆子上官玉,卻被我母親反將一軍,衣裳盡被奪去,灰頭土臉的讓下屬趕緊回軍營在取來衣物。
我拿眼瞄了旁邊走的蕭伯伯。他走的很慢,或許他也想起了曾經的某段歲月。快到中秋,這思念親人的感覺就更加強烈。大約走了一小段路時,他開口說道:“這場戰,怕是我們要敗了!”
他有點顫抖的聲音,讓我停住前行的腳步。呼吸一下空氣,開口言道:“還沒到最後,蕭伯伯沙場征戰三十多載,這場隻是難點,累點,不到最後時刻,勝敗都還沒定。也許在過幾個月,我們就會聽到歡迎凱旋的號角在上京城響起。”
蕭伯伯用慈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呆立原地.見他繼續行走。
我有點不相信,難道我們真的就要如此的認輸嗎那朝堂上的力排眾議,天子盛怒也打不倒得元帥,如今既然有點死亡即將降臨的感覺,如同多年前在行刑前的那一晚,牢房裏散發的也是這種感覺.如果是父親,他會怎麼樣打這場戰父親領軍多年,大小場戰役達千百場。如果他在是不是會有辦法。“蕭伯伯。可願意聽世侄女一句話。”
我想起了那總是用最溫柔眼神看我的父親,二哥曾經問過他:如果一場戰,已經覺得沒有把握贏的時候,那我們該怎麼辦?大哥那時候打趣:“三十六計走為上。”
父親在一旁恨鐵不成鋼的重重敲打大哥的頭:“混賬玩意,戰場前怎能當逃兵,打不了也得打,大不了戰死沙場,”聲正腔圓,不容違抗:“臨陣脫逃者,斬。”
蕭晟沒有說話,而且停住腳步。我忙跑上前,走到他身邊,提醒道:“此戰隻能速決,不可久拖”要是父親一定也是這樣想,父親曾說過:可惜我是女兒身,我比三位哥哥都勇敢,詭計多端,自幼又喜歡拿刀槍,兵書史記倒背如流。殺伐決斷比男兒更勝三分。可惜,琴棋書畫,針織女紅卻無一是處。要是男兒身,一身戎裝最少可以再保南國三十年安寧。
蕭晟投來帶有讚賞的目光。他點頭笑言:“繼續說。”
我有些興奮,隨手整整自己的綸巾,將這些年看過兩軍對壘的情景都從腦中過一遍,又想著兩年多來戰場上的天氣,本想清清自己的喉嚨,卻不想因為緊張出口變成一陣咳嗽。平穩心緒道:“戰已經打了快兩年。我們一直都是少勝多敗。齊國全民備戰,看他們有打算拖死我們之意。這裏北方沙塵多,我們南人多依水而居,在這裏我們將士多水土不服。齊國可算是地利,人和,天時皆有。反觀,我南國朝堂多方勢力都言我們將敗,已經導致民心不齊,我們又何來的人和呢?皇上雖然多次對我們贊勉,但是國庫現在一要治江水洪災,還要顧山田旱幹,我們現在國家是自顧不暇。不像去年,全民一致以平邊境戰火為首要。”停頓一下再試探問道:“我猜想我們的軍糧,是否隻夠在食一個月?”我將所有的言語在心中梳理一遍。包括最近與軍中眾士兵一起喝酒聊女人時聽到的話,總結出來的想法一起坦誠相告。
蕭晟不曾想到,這等機密事情,怎麼會被知道。“你是怎麼知道軍糧的事情”
我將身上的衣襟整理一下:“我是見到,所有將士的夥食都隻是食粥猜到的。外加夥頭營有幾位莽漢天天來我這要找藥吃,要我給他們增加一些營養。”主要還有剛才蕭伯伯的那句話確定了我的想法。他剛才說了,我們將敗。
蕭晟點頭腳踩黃沙,沙土滋滋響起,稱道:“應該說,隻夠食半個月,最近本帥上書的公文總是不見回複。子吟啊,蕭伯伯老了,那時候出征是領了軍令狀。如果此戰不勝,你的父親終於與本帥可以在九泉相見,好好喝上三杯。哈哈哈”
父親真的死了。我一直心存僥幸,既然我可以逃掉,那麼父親,母親他們也許也能逃掉。又或者他們無法幸免於難,早已經命歸黃泉。可是當聽到蕭伯伯口中確切的答案,還是讓我的心酸緊起來,眼睛不自覺的往天空的方向看,北方的天空實際上挺美的,還帶著幾顆在偷窺的星星,隻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湧出,沒有辦法去停止。
我也曾回到軍營,想試探問下四年前相府的事情,但是都沒人知道。或許是沒人敢說。也想進帥帳問蕭伯伯,但是總是被自己壓下。在心中跟自己說.總會有一天會知道的。但是我沒注意到在這個時候.蕭晟也眼泛淚光,他也在強忍著那份悲痛。楊家相府一夜之間滿門入獄,相府三百多條人命被斬首,黑壓壓的午門菜市場,地上的血用清水洗了三天也洗不幹淨.
悲傷過後,卻終將需要麵對現實。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咬了咬唇.艱難的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看向蕭伯伯.
蕭晟滿意的看著我,那眼神裏是讚賞也是一種欣慰.
再多的淚水也換不回他們的性命。但是如今軍中還有幾十萬人的生命,該怎麼辦?隻夠半個月,心裏把這些年與我相處過的軍中士兵都想了一遍,有些無奈卻也無計可施,難怪蕭伯伯那麼的神傷,用兵之道怕的就是後方補給不足。南國內憂外患從元和元年開始就不斷過.
“比我預期的還要短,我都想不到原來蕭家軍已經到如此地步。”父親說過他欣賞漢朝名將韓信在楚漢相爭中,定三秦之戰、暗渡陳倉。井陘之戰背水一戰,拔幟易幟。濰水之戰以水衝敵,半渡而擊。再破代、攻趙、降燕、伐齊。最後在垓下四麵楚歌,十麵埋伏。韜略之豐富,用兵之靈活,是難的統帥之才。可是我在楚漢相爭中卻更喜歡楚霸王打的那場巨鹿之戰,那場戰役他敢鑿沉船隻,毀壞炊具,燒掉營舍,每人隻帶三天口糧渡河。他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一馬當先帶領楚軍個個勇猛殺敵,一以當十,九戰九捷,大敗秦軍,讓諸侯不敢仰視其容。我曾敬佩跟父親說道:做將帥就應該有這氣魄山河之勢,視死如歸之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