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恢複了知覺，驚慌地站起來，胡亂地揀拾著地上的銅錢朝背簍裏裝。一邊裝，一邊叫：“有韃子，有韃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方兄，方兄，你怎麼還不回來呀？”
一個聲音傳來：“嚴兄得是，咱們是得回家了。”
正是方我榮。
嚴曰孟猛地轉過聲來，眼淚就湧了出來：“方兄，你可算回來了……什麼？”
卻見，方我榮渾身是血，他手中依舊提著那把樸刀，正架在一個右手五根手指都被砍掉的女真人的脖子上。
這個方兄不但打退了那麼多敵人，還帶回來一個俘虜。
嚴曰孟歡喜得哭出聲來：“方兄，你一去那麼久，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
“嚴兄什麼晦氣話，區區十個賊子，俺還不放在心上。”著話，方我榮踢了那個俘虜屁股一腳，喝道：“背上背簍朝這邊走。”
看他指的方向正是來時的路，嚴曰孟吃了一驚：“方兄，這是不去麻城了嗎？”
方我榮沉著臉：“不去麻城了，那座縣城已經被賊子占了，我們得盡快押著俘虜回去稟告王軍使，軍情如火，一刻也不能耽擱。”
“麻……麻城丟了……怎……怎麼？”
方我榮點了點頭：“對，丟了，如今那裏全是賊軍。”
聽可以回家，嚴曰孟這才回過神來：“好好好，咱們馬上走。方兄，想不到你一芥書生，竟然有如此武藝，當真是傳中的十人敵，佩服，佩服！我看，這女真韃子也不怎麼樣嘛！”
方我榮氣道：“什麼女真韃子，就是一群流寇，直娘賊，倒把俺們給哄住了。”
嚴曰孟：“不是女真人？”
“走！”方我榮用樸刀的刀麵抽了那個俘虜一記：“告訴我們你是誰？”
那俘虜斷了五根手指，疼得厲害，加上心中害怕，一臉蒼白地顫著身體：“回兩位爺爺的話，的是孔彥舟麾下的士卒，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孔彥舟，是不是以前叛出東京留守司的統製孔彥舟？”問了這句話，見俘虜點頭，嚴曰孟心中好奇：“你們的頭是怎麼回事？”
那俘虜哭道：“爺爺，爺爺，孔將軍女真實在凶惡，叫咱們剃了頭也好被韃子當成自己人免得被人家打。還有，咱們裝著女真人的模樣，這一路殺來，別人見了我們都嚇得潰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占了許多州縣。爺爺饒命啊，我就是一個卒……啊！”
不等他把話完，嚴曰孟就一記耳朵抽了過去，憤怒地罵道：“身體膚受之父母，你好好的漢家男兒，卻做蠻夷打扮，連祖宗都不要了？直娘賊，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方我榮繼續一刀麵抽去，跟著罵：“我你們身上怎麼穿得那麼破舊，又不經打，原來是二狗子，直恨不得囫圇砍死爽利。快走，快走！”
罷，又提起樸刀，一刀一個砍下地上兩具屍體的腦袋，血淋淋地係在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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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光敞敞無遮無攔的山穀中掠過，就像一隻正在撲擊獵物的野獸。大片塵土被風卷起來，彌漫在空中，眼前竟是黃忽忽什麼也看不清楚。
新任的麻城縣令鄭森滿頭大汗地山路上走著，從縣城出來已經一日一夜，竟沒見到幾個人。
昨，黃州使司有令過來，是軍中乏糧，命麻城縣衙務必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征集到一千人一月所需糧草。
王將軍這道命令簡直就是為難人嘛，黃州北部縣份大多是山區，人少，土地貧瘠，在被女真人和流寇洗劫後，地方上窮得厲害不，人口也逃亡一空。現在已是春耕季節，別這裏，即便是縣城外也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蕪著。
要征丁征糧，就得依靠大戶。大宋朝自來就有皇權不下縣的傳統，意思是，朝廷的統治和政令隻能下到縣一級，至於地方上的治理，則隻能依靠縉紳。
以前在衛州的時候，他在衙門裏當了十多年縣司戶參軍，對這種事情自然門清，也知道該怎麼辦。
於是，他就帶上縣衙的一幹人等下鄉聯絡麻城的大戶們，看能不能從他們手頭預支一些，等到夏稅時再抵扣。
黃州在之前本處於無政府狀態，泗州軍移鎮此地穿了就是個外來人，大戶們也不是很買帳。值此亂世，城頭變換大王旗，你今收了賦稅，明不定就被別的軍隊給打怕了。到時候，新的麻城主人又要收一次，就算家業再大也經不起這種折騰啊！
於是，各地大戶紛紛結寨自保，視縣衙為無物。
鄭森在鄉下忙了一日，嘴皮幹，威逼利誘，總算湊了一些糧秣，算是對防禦使司有所交代。不過，這還不夠。
他決定今今再走兩個地方。
鄭森身為一縣縣令，為人表率，走在路上，自然要強提起精神挺直了腰杆。
可他手下的隨從們早已經累壞了，一個個滿麵痛苦，東倒西歪。一路行來，當真是叫苦連。
一個公人埋怨道：“縣尊，咱們一路隨你從衛州逃到建康，現在又來黃州，大夥兒之所以沒散，那是因為大家都是血親。老爺你這兩年吃了這麼多苦，好不容易才謀了個縣令的位置，自該享些清福。現在可好，一文錢俸祿沒見著，整就帶著咱們鑽山溝了。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留在軍中做你那不管事的營副指揮使，倒也樂得清閑。以前咱們在衛州地方時候，縣尊是怎麼當官的，再看看你，現在又是怎麼當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