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詩是最美的藝術之一,存在於詞語與詞語、詩行與詩行的空白之中,可以感覺卻言說不清,可以理解卻解釋不透。比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此時的感傷已由花朵飛濺淚水而表達,是源於境由心造的思想。我不認同“唯物”也不認同“唯心”,關鍵是不認同“唯”的這一是是非非、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極端或者絕對,因為世界不僅僅隻有兩麵,詩中的物與心不非二元對立,而是物我兩忘的一元融合。我們把這句詩解釋為“感傷時看見花也在流淚,痛恨親人離別連鳥鳴都很驚心”,這樣便失去了原詩的簡約、節奏和味道,並使我們感受不到原詩的一元之境。是的,詩與美術、音樂不同,在翻譯過程中丟失的一部分正是詩歌。
縱覽中國現代詩歌發展史,不能不反思白話文運動。白話文運動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次巨變,也是中國文學的一次革命,新詩因此而誕生。但“廢除孔學,全盤西化”隻是一味破除而無些許建樹,連承載中國文化載體的漢字也差點被廢,使中國文化出現斷層,傳統道德遭受質疑,金錢財富成為信仰;而詩歌的傳統也幾近斷裂,加之網絡的推波助瀾,使新詩直接發展成為目前的“口水詩”。
從翻譯的角度來考察,唐詩宋詞與現代漢詩都有佳作,但唐詩宋詞很難翻譯成現代漢語,更無法翻譯為其他文字,就像魏慶之所說“看詩不須著意去裏麵分解,但是平平地涵泳自好”。而現代漢詩可以翻譯成任何文字,但還能“平平地涵泳”嗎?所以把中國古典詩詞譯為現代漢語、英文或其他語言都是一種毀滅,甚至是褻瀆。那麼被毀滅的又是什麼呢?正是詩歌,是詩歌本質的元素,比如感覺、意象、韻味等等。
把漢詩譯為其他任何文字,其詩意都會被削弱,這使我們反過來認識到漢字所獨具的特點、品質和魅力;而其他語言的詩歌被譯為漢文,我們從中能感到其民族的特點,感到與中國詩歌相異的內容和形式,當然也因漢語本身所具有的詩性為其增光添彩。
對中國詩歌的發展也需要反思。從《詩經》到唐詩,中國詩歌的發展達到鼎盛,之後與其說中國詩歌在發展,倒不如說是在倒退或者說在遠離詩本身,從宋詞到元曲,從白話詩到“口水詩”,翻譯的難度一再降低,而被不斷消解的不僅僅是詩歌的意境,還有中國的味道、漢字的魅力和詩人的品格。
不是中國詩歌要走向世界,而是中國詩歌本來就是世界的中心,尤其是古典詩詞為世界樹立了高不可攀的標杆,這是由於漢語的特點和詩歌的本性所決定的。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種文字,能像漢字這樣具有詩意,作為一個用漢語創作的詩人應該感到自豪。多少外國詩人從中國古典詩詞中取到真經,而中國詩人卻依然深受白話文運動的影響,置古典詩詞於不顧,崇洋媚外,雙眼盯著“諾貝爾獎”。
“諾貝爾獎”不是中國詩人的目標,中國詩人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回歸古典,回歸自然,回歸內心,真正寫出無愧於曆史、祖國和民族的作品。
(本文係作者於2011年5月為第三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國際交流背景下各民族語言的差異性和詩歌翻譯的創造性”主題所撰寫的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