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高了,身上暖烘烘的,地麵解凍了,路一改先前的光滑變得泥濘難行,媽媽春節為我縫製的毛底格麵布鞋已被泥土沾得不辨顏色,眼見日頭已高,小鎮影影綽綽依稀可見,咬咬牙繼續前行,突然間一個趔趄我被重重摔在地上仰麵朝天,兜中的小錢卷不知蹦到什麼地方。不顧疼痛從地上爬起急切四處尋找:蠶豆根、麥行間、枯枝蔭、殘雪中,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仍不見蹤影,急得我蹲在地上直想哭。我不能丟了小錢卷,那裏麵裝著年邁的外婆對我的深深祝福和那個節日一個九歲女孩的全部希冀與夢想……淚眼矇矓,我摸索著每一個可能藏匿錢卷的地方,終於在一堆枯萎倒困的狗尾巴草上見到了我靜靜躺著的小錢卷,我狂喜地撲過去輕輕地撿起它就像重又撿起自己的生命。
日至晌午,我泥人似的趕到相館。坐在聚光燈下心怦怦直跳,“別緊張,笑一笑”,攝影師努力引導著,隨著“喀嚓”一聲響,我不自然的微笑定格在膠片上,成了瞬息間的永恒。
幾十年過去了,風風雨雨輾轉南北輪換了多個崗位走過許多不同的地方照過成千上萬張相片,惟有這一張照片我十分看重,盡管照得不甚好看,片麵也因年久剝落,但我仍保留珍藏著它,因為它記載著我生命奮鬥曆程的開始,記載著我的童真,記載我為得到它而跋涉十裏泥濘路的艱辛過程。
山城的惠
那年的中秋,是在北方一個小城度過的。在那兒,我認識了惠。
那是一個風清月明的晚上,我們一群去北方參觀考察的鄉鎮團幹聚集在那座縣城招待所內,喝著香檳,品著月餅,吟詩賞月,縱情地說笑歌唱。那一刻,惠出現在我們麵前。她是那所招待所的領班。在我們的一再相邀下,她落落大方地為我們演唱了一首當時著名歌手程琳演唱的《風雨兼程》。惠知道我們第二天一早即將離開那座小城赴更遠的地方考察學習,她有意將歌詞改成“明天你要去遠行,正是月色濃。風濃、月濃、情更濃,願你多保重……”她唱得很深情、很投入,不知怎的,那天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北方姑娘。我們一見如故,成了朋友。晚會結束後,惠邀我出去走走。在那座山城的小路上,在滿山鬆濤與灑遍隱隱丘嶺的銀色月光下,我們就這樣手挽手默默地走著。
山城的夜真的很美,風柔月清,蒼穹高遠,溶溶月色籠罩著綿綿起伏的遠山丘嶺。放眼望去,萬家燈火,輝映夜天。山坡下嵌鑲著工藝品一樣的別致小樓,每座樓房陽台的玻璃窗內秋菊綻放,窗內晃動著舉杯邀月的倩倩身影。我在這忽暗忽明的夜色中產生了幻覺,產生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朦朧美。說真的,我愛上了這座山城,愛上了這山城的夜和明月。
我與惠相約,我們雖南北相距甚遠,但我們要記住這個中秋,記住人生中這難得的相遇相邀。
時值中秋,一種思念幻化成絲絲飄帶在風中飛舞,遠在山城的惠,你現今還好嗎?
難以信守的諾言
農忙時節,調鄉工作的我總想回近百裏之外的家中幫助年邁的父母分擔些重活,因公務冗忙而未能如願。
夏日裏的一天,趁去縣城開會的機會順便回家,路上見成片的玉米地濃鬱蔥綠,長勢喜人,臨行前對二老的許諾又在耳際回響:待玉米成熟時定抽空回家幫助收脫。
轉眼間,玉米絮由嫩綠變成棕紅,纖細的玉米棒也一天天鼓脹起來,轉眼又到了收獲之時,恰逢“助農增收”的指導工作又使我無法脫身,不經意間,待農家門前呈現一片金黃時,才意識到自己對父母立下的許諾將又一次落空。
晚上,剛從分工村趕回家,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做作業的兒子搶步上前接過聽筒後嚷道:“媽媽,外婆的電話。”我心裏一格登,竟亂得沒主兒,我知道母親電話的來意。一時間,腦中努力收羅著許多客觀理由:工作忙,活動多,抽不開身,路遠乘車不便……母親告訴我,家中四畝地玉米收了好幾千斤,父親怕我牽掛,特地叫她打電話告訴我;母親還說,收脫玉米未驚動四鄰,因為各家都忙。老兩口分工合作,母親負責撕,父親負責運,挑不動,就用蛇皮袋裝上往家背……我聽不清母親後麵還說了些什麼,腦子隻覺得嗡嗡的,眼睛也變得模糊起來。掛了電話怔怔地站在那兒,好一陣緩不過神來。難以想象,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年過古稀的父親是怎樣用他那因患膿腫而切除三分之一肺葉的病體佝僂著腰將那幾千斤玉米棒一袋袋背回家的?
淚水順頰淌下,我為自己不能信守諾言而深深地愧疚。
瘋女人,你現在還好嗎?
那夜很冷,風裹著雪鋪天蓋地而來,結束了文藝會演,收拾打點完器樂道具,才想起時讀高中寄宿在我處的妹妹,情急之下一頭鑽進漫天風雪之中。
隊員老顧執意送我,一種大哥般的嗬護。一路上,刺骨的寒風無情地抽打著我的臉額,雪花似劍一般直射眼簾,我們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空寂無人落滿積雪的小鎮街道上。走著走著,老顧的腳步突然打住,隨著一聲厲聲的喝問,一個黑影從路邊的柏樹下閃出,“撲通”跪在我們麵前。天哪,這是個什麼人,黑乎乎毛茸茸的,我的心一下子抽緊,血直衝腦門。“誰?站起來!”老顧聲嘶力竭,黑夜裏充滿驚悸與恐怖。那人站起來了,嗚哇嗚哇不知嘴裏說了些什麼,借著白雪折射的光亮,我看見這是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女人,從她瘋癲的舉動和癡呆的表情中一眼就能斷定這是個精神失常的女人,想問明她的姓名和住址好與她家人聯係,可她總是答非所問。也許是在雪地裏呆久受凍的緣故,全身篩糠般顫抖整個身體縮成一團。真倒黴,我心裏暗自嘀咕,揀好日子沒好天,一年就搞這麼一次文藝會演,卻碰上這麼個鬼天,這鬼天裏又偏偏遇上這麼個說不清棄不得的人。怎麼辦呢?這冰天雪地,黑燈瞎火的總不能眼睜睜丟下她被凍死啊,我們首先想到了一個公辦招待所,可老顧的破嗓門在外嘶扯了半天,也未見有人應答。再繼續走,又敲開了一家私辦旅店的門,當主人問明原由後拱手致歉閉門而去。街上僅有的幾家私人旅店都跑遍了,不是客滿就是其它原因一概懇辭,我心裏明白,人家不願接受這麼個神經兮兮的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