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花燈綴滿街巷像春風吹開的千樹繁花,煙花焰火紛紛似春風吹落的滿天星雨。華麗的馬車駛過香飄滿路。悠揚的樂曲飄動,明媚的月光流轉,整個晚上魚龍花燈都在飛舞。

女孩子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散發著香氣,說說笑笑地從身邊飄然而過。在熱鬧場景裏千尋萬覓,不經意間一回頭,卻在燈火最稀疏的地方看見了心中的人兒。

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南宋曆城(今山東濟南)人。出生於高宗紹興十年五月十一日,此時山東已為金兵所占。二十一歲參加抗金義軍,二十二歲時以孤膽之勇,率五十輕騎奇襲五萬人馬的金營,擒斬叛徒張安國南渡歸宋。

辛棄疾和嶽飛一樣,是一個文能治國、武可安邦的人才。他一生堅決主張抗擊金兵,收複失地,曾進《美芹十論》,又上《九議》,都未得到采納和施行,並遭到主和派的打擊。

這首詞即是辛棄疾剛從北方投奔到南宋,在都城臨安所寫。當時半壁江山都在金兵鐵蹄之下,可是朝廷不思收複河山,隻顧苟且偷安享樂。正如南宋詩人林升所說:“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辛棄疾對北方的向往,那種豪邁和遼闊,始終不曾忘記自己是山東人,北方人。“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辛棄疾不肯與主和派同流合汙,南渡後幾乎閑了三十年。他心中有著統一祖國、建功立業的強烈願望,心頭始終是不平靜的:“有時思到難思處,拍碎欄杆人不知。”

六十歲以後,“換得東鄰種樹書”,正如陸遊所說,“元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閑”。可是辛棄疾心裏是不平的。辛棄疾有理想,有執著,一生抱負未得伸展,“可憐白發生”,“倩何人喚取,搵英雄淚。”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稼軒有吞吐八荒之概,而機會不來。正則可以為郭、李,為嶽、韓,變則即桓溫之流亞。故詞極豪雄,而意極悲鬱。”

辛棄疾本是“壯歲旌旗擁萬夫”的少年英雄,是“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的老將。他始終不忘中原、不忘故鄉:“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一生盼望重上戰場,可是機會“望來終不來,煙雨卻低徊”。

辛棄疾的悲壯,當然不是他個人的失敗,是南宋無法對抗北方強大的軍事力量。而嶽飛之所以悲憤,是因為他有條件北伐而未能如願。

南渡是英雄的悲憤,辛棄疾一直有北伐的意願。北伐也就是“還鄉”。這是南宋人的情結,北宋人所無。宗澤臨死前喊“渡河”、“渡河”、“渡河”。陸遊臨死前“示兒”。

開禧三年(1207)九月初十日,辛棄疾大呼“殺賊!殺賊!”憂憤而卒,時年六十八歲。

此詞創作時間不可確考,但根據其弟子編定的《稼軒詞》次序,可知創作於淳熙十四年(1187)前。

“青玉案”,取名於東漢張衡《四愁詩》:“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

“元夕”,正月十五元宵節,是重要節日。《宣和遺事》載“京師民有似雪泥”。《武林舊事》載:“婦人皆載珠輦。”李清照說“記得偏重三五”。

首句化用唐代詩人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經過春天一夜的東風,第二天所有的花都開了,這是多麼神奇的大自然的力量,而人間重要節日裏也蘊藏著這種巨大的能量。

“蛾兒”、“雪柳”、“黃金縷”,皆古代婦女的首飾。以部分代整體,指盛妝的女子。

“笑語盈盈暗香去”,喻美女之多。《詩經》所雲,“有女如雲,匪我思存”。有女性的東西在裏麵。曹雪芹其實是女性化的,林黛玉身上更多的是曹雪芹的影子。辛棄疾也有女性化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