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眾裏尋他千百度,輾轉不可得。這種情緒,又像“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又像蒹葭裏麵“上下尋找”;又像屈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慕然回首的時候,發現伊人正在燈火寥落的地方,殷殷之情,一切的期待盡在不言中。元宵佳節通宵燈火的熱鬧場景,襯托出不同凡俗、自甘寂寞的美人形象,這正是辛棄疾所追慕的對象,是自己不肯與主和派同流合汙理想人格的化身。

這種美好是一種可遇不可求,可以理解是愛情詩;男子對美好女子的向往;也可理解成是作者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同時結合辛棄疾生平,還可以理解是自喻明誌詩;更可以理解成一種人生感悟詩。

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是辛棄疾自己的一種寫照。正如梁啟超所說:“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寫“那人”正是寫自己。

詞史上,辛棄疾與蘇軾並稱“蘇辛”,共為豪放派代表作家。辛詞留存至今的有六百二十餘首,是宋代詞人中現存作品最為豐富的一人。

西方有個神話,西西弗斯推石頭上山,石頭滾落下來,再次推石上山,循環不已。生命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也許並不在於完成一個目的,而在於這個過程和循環。生命的意義也許就是“眾裏尋他千百度”的過程。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第六卷載有某尼的《尋春》:“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用盡日尋春、芒鞋踏破等種種修行方法來表達自己對理想影像的追求、尋春覓道的不易。一朝頓悟,豁然貫通,見到自己的本來麵目,禁不住喜形於色。

某尼悟道詩的這種哲理,時間性和空間性均不受限製,終古常新,無往不在。詩意與天地同春,流傳不滅。

正如春天在觸手可及之處,人的覺悟也在行立坐臥、穿衣吃飯之間。一旦開悟,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春天其實就在每個人的內心,隻要向內體察,就能見到春意、神性、佛性和真理。

道不遠仁。孔子說:“我欲仁,斯仁至矣。”尋求的東西並不遙遠,有時就在身邊,卻朦朧不真實。這是人生感悟。“眾裏尋他千百度”,“枝頭春色已十分”。

儒家認為,孔子說:“道不遠人。”孟子說:“道在邇而求諸遠。”萬紫千紅總是春,萬事萬物都離不開“理”,某尼“歸來笑拈梅花嗅”,則說“道”就在身邊。

孟子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禪宗也認為,真如佛性無處不在,一切眾生平等,皆有佛性,直指本性,頓悟成佛,不要離開自己的本性去另外尋覓。萬水千山走遍,終歸還是要回到自身。

禪宗主張以心傳心,釋迦牟尼當初在菩提樹下悟道,一代一代相傳的都是同一個心,心心相印,無須遠求。老師是這個心,學生也是這個心,不來不去,不增不減。

辛棄疾所處時代,理學已大行其道,理學吸收了佛教特別是禪宗的東西。朱熹和辛棄疾同時。辛棄疾因為為朱熹辦葬禮而震動朝野。宋詞往往看似悲觀,其實樂觀,有宋一代,亦大矣。背後有理學的力量。整合儒釋道禪宗的理學。

朱熹《春日》:“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春天時人心中朦朧的一種憧憬,是對生命所有的寄予和希望。一種靈性的顫動,如聖經。

人生的目的就是在此當下的生活中去尋求,生命的意義就在此當下的生活中去獲得。

“眾裏尋他千百度”,是等待,是“望來終不來,煙雨卻低徊”,是“過盡千帆皆不是”、“終日望君君不至”、“無可奈何花落去”。

這首詞還表達了人生的一種境界,這種境界是人生中超越時間、空間的理解,不會因歲月、際遇、環境的不同而磨滅或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