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冬日的第一聲雪,細細碎碎的,仿佛還著些秋末纏綿的濕潤,一點點漫不經心地從天上灑落到人間,一頭撞到金魚胡同深處那一片漫天漫地的大紅裏,那雪竟也似乎帶了些兒喜氣,不勝嬌羞地化成點點清露,打濕了遍地的炮仗屑兒,衝淡了空氣中微微的硫磺氣味。
這處平日裏極為平常的四合院裏,如今在前頭的院落裏用大紅的幔帳搭起了一個偌大帳篷,帳篷下擺了十來桌席麵,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的肉香、酒香。七八十個軍官打扮的人正喧嘩著猜拳吃酒,唯有角落的兩三桌的酒客打扮卻是平常打扮,隻是你若仔細去瞧,就會發現,他們的衣飾皆非平常人家能有的,更有最上方坐的一位麵目清秀的男子,他的玉佩竟是用明黃絡子絡起來的,顯示出他貴重的王孫身份來。
他身旁一份色若春曉的俊秀男子含笑道:“今兒這宴倒也別致,我們又可吃酒,也可賞雪。你瞧這帳篷四下裏敞亮,竟也不是很冷。”
話音未落,卻隻一位年紀稍大,眼睛略呈三角的文士模樣打扮的男子笑道:“查兄可是從來的好心思!賈兄沒瞧見,這帳篷四下裏擺了多少火盆?又吃著火鍋兒,自然是裏外都熱騰騰的!難為他今兒大喜之日還張羅得如此周全。”
見查開疆如此說,旁邊坐著的柳湘蓮嗬嗬一笑,道:“今兒是查兄大喜的日子,早就聽說今日這位新娘有傾國傾城之姿,閉月羞花之容!前一段時間傾倒了城裏多少的王孫公子?可是傅相偏愛自己的愛將,竟將自己的大姨姐兒許了查兄了!真是天作之合!”
皇甫鬆聽柳湘蓮如此說,心裏更加酸酸的不是個滋味,又不好叫別人瞧出來,隻笑道:“今兒是他大喜日子,等會子我們好好敬他幾杯酒!”
話音未落,隻見查開疆一襲吉服,笑盈盈走過來對眾人笑道:“我這裏地方淺窄得很,竟委屈王爺和眾位在這院子裏吃一杯喜酒了,我這裏先道個情兒。”
說著自執了一酒壺,向眾人殷殷勸酒。
寶玉暗暗推了弘禮一把,弘禮會意,因笑道:“這酒麼是要吃的,可是那新娘子麼也是要見見的。早就聽說新娘子是草原上一朵最美麗的花兒,可是棠兒福晉平日裏看得緊,去了幾次都不得見呢……”
說著有意無意瞧了皇甫鬆一眼。
皇甫鬆微微一哂,自己呷了一口酒,麵兒上若無其事,其實心裏著實窩了一把火。
他前些日子確實是私下裏求了弘禮去傅府上提過親的。一是從心裏想攀上傅恒這棵朝庭裏最大最粗的樹讓自己可以乘些蔭涼。二是他隱隱約約聽人說過,說是傅府福晉棠兒這位待嫁的姐姐梅兒,容貌與賈府的鳳姑娘隱約有幾分相似兒。所以,他自忖如今也已經是從三品的官秩,把他放到江淅做外任的票也快擬出來了。雖然門第上與那梅兒還有些兒差距,可是那梅兒畢竟是再嫁之身,雖然滿人並不在意這些事兒,可是在漢人來說,一個女人再美再好,再嫁之身總是有瑕之玉,有虧之月了!
不想,過了不到一個月,弘禮就對他說,他去傅府提親,剛剛開口,棠兒就已經利落地答複他,說她的堂姐梅兒已經由傅恒作主許了人了!許配的人正是皇甫鬆的患難至交查開疆!
皇甫鬆乍聽此言,雖然麵兒上對弘禮說:“心裏也替查兄歡喜的。”其實心裏早就五味雜陳,翻滾得翻江倒海。
自從識得查開疆,竟是事事被他占先兒!而入仕以來他的風頭也從來都比自己更風光三分!前兒雖然鳳姐歿了,他內心深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可以放下了,可是如今又因為瓜兒佳.梅兒又重新勾起來。
原本今日的婚宴他想稱病不來的,可是到底又想瞧瞧新娘子的模樣兒究竟是不是如傳說中的酷似鳳姐?
眼見查開疆今天喜服在身意氣豐發,皇甫鬆更是平添一份不甘!
聽見弘禮說要見新娘子,查開疆微微笑道:“草原上的姑娘再豪爽,今天到底是大婚的日子,羞澀總是難免的。瞧著我的麵子和福晉的麵子,今兒就免了罷!過幾日我親自帶著她去王府拜見王爺和王妃如何?到時大家再見麵,也少些兒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