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秋末,天氣轉涼。西北地域逢年幹旱,秋無碩果;官府不但不體恤百姓,還要肆意收繳官稅,又遇匪蠻子搜刮,一時各村餓屍滿地,幼童稚女被賣各地。
隻見山澗小路上,走著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外圈圍著三四個人牙子。孩群中間,有個小孩特別明顯:皮包骨頭,本是紮髻的頭發現已如枯草般蓬置著,完全辨不出是人是鬼。人牙子們,都以為這孩子會經不住這一路的坎坷,哪知一路走來卻未曾有一次倒下,倒是幾個稍大的倒地了便再也沒爬起來。人牙子將這群孩子,一路由西往東帶,沿路賣沿路收拐。到了“醉鄉”,天氣也正式轉入了寒冬。
醉鄉原名香樓,後來樓裏出了位先生,一位即能釀酒,又能調教人的先生,遂改了名。眾人都不知道這位先生有何手段,竟能使經營此樓的人如此俯首。猜測與臆想多了,便使得這位先生的名聲越來越神秘。樓裏的人卻知道,先生懶得很,既不願入世太深,卻又不遠離世事;說是善良,卻也未見得做多少好事;說什麼與世無爭,卻也能萬事信手捏來。
人牙子聽從管事吩咐,帶著那群孩子,入了一個屋,又出了一個屋,每入一次便歡喜一分,到最後也沒剩幾個了。之前一直以為會死掉的孩子,現也好好的,想必也會有人要。可惜了算盤響叮當,沒有哪個管事或是調教師願意接受孩子。那刻,人牙子有些惱了,擔心在這孩子身上會蝕本。就在管事準備帶他們離去時,卻見一為首的人牙子一咬牙,拿了些銅錢塞進了管事手裏:“爺,您看,我這還有幾個,可不可以帶他們去拜見拜見先生?”管事自知他口中的先生是誰,卻也隻能為難地開口:“先生雖好脾氣,但也不是什麼都隨便;就這麼過去,我也怕惱了先生。”此話一出,那人立即諂媚地又向管事塞了些銅錢:“麻煩爺了,再幫幫忙。”管事掂量掂量手中的錢,便笑著:“我試試看吧。”
管事帶著眾人七拐八拐地入了一獨屋院,通傳了裏麵的人後,便安靜地等入傳。未多時,裏麵傳入,眾人才小心地入內。入廳靜候,隻見主位落座著一位清秀書生,滿身樸實;書生邊上立著侍仆,那侍仆生得一副好皮囊:五官端正,唇紅膚白,神采奕奕。想一想,便也知道那書生就該是先生了。先生右側置一文案,文案上架著一古琴,文案後坐著一嫡仙似的人兒,細看才知是一男兒。先生左側坐著已經對弈完的兩人,一位清秀,一位英俊。
對著眼前的那一群嚴重缺失營養的孩子們,先生隻是安靜地審視了一會,心中反複度量著,最後隻是輕歎了一生,揮了揮手,便撇開了目光。就在這時,中間那個皮包骨頭的小個子,本是無神的雙目,突得瞳孔一收縮,渾身一震。在管事準備帶他們轉身時,小個子開了口:“先生,我識字!”眾人回首望著那孩子,隻見那孩子雙目中竟充滿了絕處逢生的一抹神采,那孩子就定定地望著先生,再一次堅定地重複著:“先生,我識字!”
片刻過去,先生起身來到那孩子麵前:“你叫什麼名字?”“草兒”。雖是很普通的名字,卻也蘊涵了家人所有的期盼與希望:如草般頑強生長,如草般朝氣蓬勃。先生轉身,吩咐了侍仆,取紙筆遞給草兒:“寫與我看看。”草兒接過紙筆,尋了桌椅便開始端正地寫了起來。沒多久,便起身將寫好的字呈給先生看。隻見那字跡端正秀麗,不難想象,這孩子之前是個什麼樣的。這下,先生心中到也滿意了許多。
先生取了一兩銀子,遞給了人牙子,轉身便對草兒說:“丫頭,如今你入了醉鄉,今後回身便已無反悔之處了。”隻見草兒回了個明晃晃的笑臉,便昏了過去。從此,草兒便成了醉鄉這一院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