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謹慎以待,現狀之維(1 / 1)

現狀是各種勢力與利益的既定形態,要形成此態勢,是多方相互周旋、妥協得到的結果,可以說,任何現狀,哪怕是不好的或是不合理的,都來之不易。所謂“存在即合理”,存在之所以存在,必有其內在因素、內在力量。

打破一種現狀是非常困難的,因為維持這種現狀的能量是相當雄厚的。

上至國家法令,下至地方上的風俗與習慣,各個朝代都希望全國整齊劃一,許多誌向高遠的思想者與官吏,都希望在任何地方、任何方麵,都能夠按自己的規劃與治理辦法來。但最終在中央集權下的中國,還是出現“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的局麵,即宣告了整齊規劃的破產。少數強力的統治者與官吏,能使某個地方一時間內“齊風移俗”,但其卸任後,很快又會退回到從前。

以唐朝兩個著名的官員為例。狄仁傑在江南地區做地方官時,吳、楚多“淫祠”,所謂“淫祠”便是各種地方供神,不符合國家規定,也不符合主流儒家文化。狄仁傑奏請焚毀祠廟1700餘所,唯留夏禹、吳太伯、季劄、伍員四祠,可狄仁傑離任後,那些被焚毀的祠廟又陸續被重建。韓愈曾被貶到連州陽山(今廣東省清遠市陽山縣)做縣令,此地處唐帝國邊遠之處,民風敦厚,韓愈便推行愛民、惠政、德禮之治策,還招募一大群青年才俊為門下,大倡文儒,師徒一起吟詩論道,一時蔚然成風。可韓愈上調到中央後,這裏又變成了原來的舊模樣。

對於帝國中央的朝政、製度等方麵而言,幾乎每個皇帝、每個有公心的大臣,都希望國家長治久安,繁榮永盛,可那是不可能的。中國曆史上那些存續上百年以上時間的王朝,國家與社會的態勢,差不多都是這個規律,活化——固化——僵化——崩解。王朝初期是相對活化的,應對百業凋敝的殘局,統治者集團會啟用很多新興政策,也會廣納士人階層、民間各界有才學者到朝廷中來,參與治理國家。到了中期後,朝廷中盤根錯節,各利益集團各霸一方,官場秩序出現板結化,開朝的朝製、國策沿用至今,也成了習慣,即使有不合理處,也難以破除,遂出現僵化。改革派應運而生,他們要打破各種慣例,要觸及各方利益,非如此不可打破僵局。都是在朝廷裏廝混的,誰沒有點見識?改革派能意識到的,其他人或許早就意識到了。但屁股決定腦袋,利益決定立場,有人揣著明白裝糊塗,有人拿著祖製當令箭,這樣保守派和反對派便產生了。權力中心的皇帝常常在變與不變,改與不改中徘徊,他既要消除積弊,又要維持局麵,這樣的算盤不好打,因為改革本身就是要衝破目前的局麵,而按守舊派、反對派的來,維持局麵,所有存在的問題不會自己消減,反而會越積越厚。皇帝還是略微偏向改革的,國是自家的,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但任何事態的演變,不取決於某一個人,哪怕是皇帝或權勢煊赫的宰相,而是取決於所有力量的總和,守舊派和反對派久成氣候,早已坐大,輕易便將改革派壓了過去。一場風暴又過去了,風平浪靜,心情怡然,哪管明天又會大雨傾盆呢?

求穩求全,便成了古代中國的傳統,可即使在這種穩定下,仍是暗流湧動,即使在這種保全下,仍弊病叢生,隻要還能保持虛榮的繁盛,不至疲態盡現,隻要還能維係局麵,不至頃刻崩塌,便很難改變。這成了曆代改革、變法的最大瓶頸。等到了所有問題集中顯露,所有矛盾集中爆發時,什麼都晚了。

後人哀前人,哀其不爭、不變,後人之後人複哀後人,亦哀其不爭、不變,可謂閃光思想、言辭激烈,可當每個時代出現前人的同樣窘境時,閃光思想又變成了暗淡保守,言辭激烈變成了沉默寡言,明知跡象不佳、現狀愈壞,卻很少有人敢出來挑明,敢於革故鼎新的便更微乎其微了。因為大臣們都明白:無論成與不成,下場多半不好,那為什麼非要改呢?

故步自封,抱殘守缺,成了很多時候的常態,誰也打不破,誰想去打破,那麼被打破的必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