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望了許久的聖祥哥爾夫居然在抱了。昨日下午三時,一下車來,它給我們的第一印象就極好。它是十足的鄉下氣。如果仍以西湖來比麗芒,那麼聖祥哥爾夫之與愛維昂,確像錢塘門之與西園。
真是鄉下了,在車站裏一問貝格杭木屋便知道,站員即刻指示我們去向,而且對我們說,行李不妨寄存在這裏,等一忽兒給我們送來。
與在愛維昂一樣,出車站門便是一條大路,而且出車站門第一樣看見的也就是從愛維昂一直伴我們來到此地的麗芒。隻是,所謂大路者,是聖祥哥爾夫惟一的大路,而且,因為聖祥哥爾夫是法瑞交界的鄉村,聖祥哥爾夫既有半村屬法,半村屬瑞,於是這條大路也跟著半條屬法,半條屬瑞。
我們正在大路上行走的時候,巧遇了傅怒安兄。雖然我們昨天有電報給他,但兩方都算不準愛維昂到聖祥哥爾夫的路程,所以隻好在路上巧遇。他穿了一套輕快的夏服,這在巴黎是極難看到的,首先令人覺到現在真是暑期了。他是到湖中去洗澡的,既然巧遇了我們,便先做我們的向導。
“聖祥哥爾夫半村屬法半村屬瑞我們是知道的了,但我們住的究竟是法半村呢,瑞半村呢?”我先問他。
“是瑞半村。”
“那麼以前我們在巴黎與你通信,都作本國信寄,倒不算欠資嗎?”三弟問他。
“所以,有許多地方因為這是一個特別的村子,不能不通融了。村裏有兩個郵局,法半村裏一個法郵局,瑞半村裏一個瑞郵局。法郵局接到法國境內各處寄給瑞半村的信,理好打一包封,交由瑞郵局分送。瑞郵局也同樣辦理。大家都不算欠資。”怒安兄答。
“那麼寄出去呢?”我又問他。“你就犧牲一點腳步,寄法國的交法郵局,寄瑞士的交瑞郵局?”
“那自然!一封信裏要便宜兩封信的郵資,誰也願意犧牲一點腳步的!”
“如果有一個人寄情書,一心隻在情人上,這樣複雜的門檻倘一忽略了,倒是要受罰的,——受罰自然是甘願,隻是信要壓遲一班了。”
“伏老又來了!其實這種小村子裏,幾天住下來,便滿眼都是熟人,即使真的糊塗到這樣,郵局也會送回來讓你貼好了再寄,甚至會代你送到另半村的郵局去的。”
怒安兄從郵局又講到稅關。國界上的稅關最注意兩國價格不同的東西。瑞士禁酒,人民團體與政府機關協同辦理,所以捐稅極重;而法國是一個酒國,法國人管理小孩子別的都極嚴緊,而對於飲酒的放任卻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兩國風氣如此不同,所以瑞半村的稅關最注意法半村裏的酒,但同是一種風氣,瑞半村禁酒決不會影響到法半村來,法半村飲酒倒極會影響到瑞半村去。於是住在瑞半村裏飲酒的人便苦極了。
“曾經有過一個故事的,”怒安兄說,“有一個人住在瑞半村裏,從法半村買酒回家,被稅關搜出了,捐得極苛;第二天他背了一張桌子,放在法半村的邊界上,坐起來大喝特喝;喝罷回家,拍著肚子對稅關人員說,酒在這裏,你還捐不捐呢?”
說到這裏,我們三個人真走到法瑞兩國的邊界上了。割開一個鄉村而定為兩國的國界,初聽似乎好不自然,其實也有它自然的界限,這是兩山之間的一條小溪。溪上架一條石橋,就把兩條大路連而為一。橋左是法國稅關,邊界上站著四個稅吏,橋右是瑞士稅關,邊界上也站著四個稅吏。兩方都恭恭敬敬的靜聽著橋下兩國共有的潺潺的水聲。
對於法國方麵,我們要出境,不必費什麼手續的。入瑞士境的時候,稅吏以外還站著一個國家憲兵的兵官。這似乎兩國是同一製度,法國也這樣,無論如何的窮鄉僻壤,必有數名國家憲兵駐紮著。有時隻有一名,兵也是他,官也是他。這站在瑞半村裏既高又大似乎要和我們為難的大概就是這一類了。但是奇怪,傅怒安兄跑到他麵前,把我們介紹給他說,“這就是我常同你說起的兩位朋友,現在來了。他們大抵不會住久,兩三禮拜便回巴黎去的,你也不必驗他們的護照了。”他毫無異議,我們便容容易易的做了瑞士人了。
於是接談我們的稅關。法國方麵的四個稅吏注意的是什麼呢?是煙,鍾表和巧格力糖。煙在法國是國營的,價比別國都貴,外國煙尤其貴。美國的吉士牌煙卷,在上海值小洋兩角的小包,在法國值六法郎,合中國小洋八角。和瑞士比,相差雖然沒有這樣遠,但已和瑞士特產的鍾表和巧格力糖有同樣被注意的價值了。
稅關之外,還有鐵路也是如此。我們從貝勒加德來的車,是一直通到瑞士去的,但在聖祥哥爾夫有兩個車站,我們剛才下車來的是法國站,現在步行要經過它門口的是瑞士站。也和在大路上步行一樣,乘火車越過國界,須受稅關的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