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麗芒湖上(1 / 3)

前天自溪流回來,又下大雨。昨天上午有小雨,我們隻在湖邊走走。聖祥哥爾夫這條大路,其實是沿湖國道,一邊達瑞士的蒲佛孩(Bouveret)一邊經梅葉離(Meillerie)都紅特(Tourronde)而達愛維昂。小雨不足畏,我們便一直向著梅葉離走去。梅葉離是一個漁戶和石匠的村子,擺侖(Byron)遊麗芒時在這裏遇大風的。但是天氣變動得太快,小雨忽然大起來了,大雨停止忽然又出太陽了,天空的雲塊飛快的來來往往了。大雨時我們跑下大路去,在緊靠湖邊一所新造別墅的廊下躲著,太陽出來了便在水邊劈石子。這種天氣很像江南的桂花鳥,春夏之交例有一個黃梅時節,這卻是秋夏之交黃梅時節了。既不覺著炎熱,也不覺著涼爽,但覺略有運動以後,遍身發出一陣微汗,這微汗使人疲倦,使人消極,使人不願意有任何動作。我們望著前途,雖然聖祥哥爾夫到梅葉離隻有七基羅米突路,雖然已經走了一半以上了,但那小半的路上如果沒有這樣一所別墅,下起大雨來將怎麼好呢?“擺侖嗬,我們今天不能看梅葉離了。”

回到家裏三人自己弄午飯。

下午計劃今天遊湖的事。茶葉雞蛋便於攜帶,先放在家裏煮,這是主要糧食。我們再出去買點心之類,卻見法界咖啡館的門口群聚著小孩。我們擠在裏麵去一看,原來是一個遊行音樂家在咖啡館裏演奏。我們也就占據著一席坐下了。各人都叫了一杯屈波納(dubounet)。音樂家舉起杯來向眾客人招呼:“這是人生嗬,美酒婦人和音樂。”大家飲了一口酒,音樂家便續續的將《浮士德》,《斬龍記》,等名曲一出一出的彈去。每彈完一曲,各桌上的客人都送過一點錢去到他麵前,有一法郎的,有半法郎的,也有二十五生丁的。照例他自己可以來收:但他是沒有了一條腿的,而且從他的領徽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大戰時代的傷兵。法國電車地道車公共汽車裏都貼著一種條告:“切莫忘記:標著號碼的幾個坐位是留給大戰時代的傷兵的。”但是他們數目到底不多,所以平時客人擁擠的時候,這每輛車裏的四個座位也常有客人坐著,隻是一邊留心,見有傷兵領徽的人來便讓他。這是他們敬重傷兵的習慣,今天每桌上的客人都送錢到音樂家麵前去也是這個意思。

聽罷音樂,買了零碎東西,回家打算今天的路程。

也像西湖的有裏外湖一樣,麗芒分為大湖小湖兩部分。靠近日內瓦的一角,相當於西湖小南湖的地方,湖麵忽然收小,這是小湖。其餘便是大湖。但麗芒與西湖的成因很不相同。西湖是山水注入,蓄而為湖,形如蛛網。但因地勢較高,須築閘以防之,而昭慶寺一角上,仍終日有水溢出。麗芒卻是一條大河(名Rhne)中間的一段,好像水蛇吞了癩蝦蟆,一時不得消化,因而成了鼓起的大肚子。相當於昭慶寺的處所,恰恰與西湖相反,夾於蒲佛孩與維爾納夫(Villeneuve)兩村之間,是麗芒湖水的入口。一邊日內瓦則是麗芒湖水的出口。出口以下,入口以上,一般的都叫何納河。我們今天打算遊的是大湖的靠近入口一角的各埠;就是說,從錢塘門起,到蘇小墓附近為止的各處。

我們的房東德立發先生是輸渡的駕駛員,我們恰好請教他一切。他說這樣最好是先乘船到維爾納夫,然後一處一處的遊過去,到西蓉古堡,到蒙德歐(Montreux),到克拉杭(Clarens),至多到佛佛(Vevey),便可以乘船回來,這幾處已經夠一天玩的了。而且他今天早上正要去上工,於是陪了我們一同到船上。也是他通知我們,這些村子是真的瑞士了,不比聖祥哥爾夫的瑞半村了,我們須將法國錢換成瑞士錢。瑞士的法郎就是法國戰前的法郎,比現在法國的法郎貴五倍。我們從聖祥哥爾夫到維爾納夫的船價是八十生丁,就等於法國的四法郎。

上船以後我們便與德立發先生分手了,我們站在艙麵上自看風景。我們回看聖祥哥爾夫。我們平日自以為村後高山在湖上要算最高的,不錯,離開聖祥哥爾夫一看,依然是全湖的最高山。隻是聖祥哥爾夫的全村,卻出人意外的微小了。聖祥哥爾夫與蒲佛孩兩村相距隻有五基羅米突,我們在湖上遠看去,兩村益發宛如一村。所以聖祥哥爾夫高山,也就是蒲佛孩的高山,更分不出什麼彼此。隻是這帶高山完了以後,那邊維爾納夫方麵的高山還沒有起頭,中間卻顯然的現出一大個空缺,即刻令人看見兩高山間大塊的天空,這便是麗芒的起點,何納河流向麗芒的入口。遠遠的望去,看到麗芒在這角上是黃色的,而且水聲都似乎聽得見。黃色一角的兩旁,是一片叢樹,尤以白楊為最多。這一片叢樹的地方,未必盡是河流,在地圖上也看得出,不但沒有高山,連小丘陵也沒有,這是窪地,何納水漲的時候難免要淹沒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