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序二(1 / 2)

說實話,這一本挺難寫的。

首先,我自己就不十分了解元曲,就在前幾年還以為元曲僅指雜劇,沒有散曲的事兒;相較唐詩、宋詞,也不是很喜歡元曲,覺得忒俗,忒直白,說的內容也不過就是“憤青”和“浪子”那點事兒。現在看,其實是自己忒淺薄。唉,年輕的時候,誰不喜歡含蓄和內斂呢?這偏好本身就透著傻。

然而,事物總是在發展變化著的。我們看見這個世界,要看清楚它,盡量看見它的全部,更好地熱愛,而很多時候,我們看不到美好,是因為缺少謙卑和悅納之心。隻有謙卑了,存心接納,才有可能看到另一種圖景,另一番真相。對人對事,都是如此吧?

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地,我也開始喜歡起一些俗的東西來,譬如紅紅綠綠的年畫,敦煌抄經生隨意塗抹的卷子,民間的調子“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麼好風飄……”,當然,還有元曲,漸漸地也不再不親不近。沉浸進去,不免被它的質樸天然和廣闊深刻所深深打動,讀得不知人間事。我在電話裏跟父親開玩笑說:“平生最恨拿捏詞,開始覺得牡丹美。”真是這樣。一切開始不同了。

它們好的程度經常讓我難以接受。說不出來的好。能一下子說出來的好不是真的好。而無論多好的好,總有人不喜歡,也總有人喜歡得過了頭。不是嗎?

從而知道了,元曲的好一點也不比其他文學體裁的好遜色——好的東西自有它自己的好,各為一時獨絕,是別的好不能代替的,也是不能兩兩比較的——你好你的,我好我的,井水不犯河水。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賢明的祖先們將它與唐詩、宋詞並稱一個好的緣故了。說起來我們最值錢的家當,也不過就這麼幾樣五根指頭都數得過來的寶貝,加上前麵的一點楚騷、漢賦、晉字,它們哪能都一個樣子?隻有敬重每一個好,美的可能性才會大大增加。

元曲僅就打碎了詩歌宗教這一條,也已經足夠大美而不朽了。

如你所知,元曲作家比起其他文學體裁的作家在數量上顯然是遠遠不及,這就意味著,得以流傳至今的好作家和好曲子也相應少了很多——雖然打眼一看也不少:流傳至今的作品有四千五百多首(套、部),其中小令三千八百多首(含帶過曲),套數四百七十餘套,雜劇一百六十餘部(本),但比起唐詩宋詞,實在有些可憐——光陸遊一個,傳下來的詩歌就有九千三百多首呢,總數更不必說(《全唐詩》四萬多,《全宋詞》也有近兩萬)。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王氣暗收的文化時期,元曲還是發散出了它特異的光芒,與唐詩、宋詞三足挺立而成完鼎。了不起。

在二百二十多位具名姓記載的元曲作家中,有散曲集傳世的隻有張養浩、喬吉和張可久三人,除了張可久,其他兩位的散曲集都是在臨去世前或之後才刊行於世的。而寫曲子最多的張可久居然也隻寫了八百多首,存世的與其總量相比也是寥寥無幾。而且,除了極個別的人,絕大多數和最重要的元曲作家都門第不顯,職位不振,社會地位也不高,屬於下層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幾乎被元代統治者貶到了最下層:隻比乞丐高一等,居於普通百姓和娼妓之下,有的還兼著引車賣漿,以維持生計。這種艱難非常的境況,直接導致了絕大多數作家的生卒年不詳,生平事跡也少有文獻記載,還有相當數量曲子的作者署名“無名氏”……這讓我有時十分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