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是後湖的水閘。靠了船,爬到城牆根,水閘的上麵有一個可怕的陰暗的深洞。從另一條路走到水閘邊,看見於迸發的瀑布。我們在這裏大聲唱了起來,宛如音樂家對著海的洪濤練習喉音一樣。潔白的瀑布誘惑著我們脫鞋襪,走去受洗禮,隨後還逼我們到湖中去洗浴遊泳,倘若天氣暖熱的話。在這裏,我們的精力完全隨著喜歡消耗盡了。這又是我更喜歡後湖的一個原因。
第五,最後而又最大的使我喜歡後湖的原因了。那就是,我們的太平洋。太平洋,原來被我們發現在後湖裏了。這是被我們中間的一個同伴,一個詩人兼哲學家的同伴所首先發現,所提議而加銜的。它的區域就在離開水閘不遠起,到對麵的洲的末尾的近處止。這裏是一個最寬廣的所在,也是湖水最深的所在。後湖裏幾乎到處都有茭菜與荷花或水草,隻有這裏是一年四季露著汪洋的一片的。這裏的太陽顯得特別強烈,風也顯得特別大。顯然的,這裏的氣候也儼然不同了。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反對這“太平洋”的新名字。我們都的確覺得到了真正的太平洋了。夢嗬!我們已經占據了半個地球了!我們已經很疲乏,我們現在要在太平洋裏休息了。任你把我們飄到地球的哪一角去吧。太平洋上的風!我們丟了槳,躺在船上,仰望著空間的浮雲,不複注意到時間的流動。
我們把腳拖在太平洋裏,聽著默默的波聲,呼吸著最清新的空氣。
我們暫時地靜默了。我們已經和大自然融合在一起。還有什麼比太平洋更可愛、更偉大呢?而我們是,每次每次在那裏飄漾著,在那裏夢想著未來,在那裏觀望著宇宙間的變幻,在那裏傾聽著地球的轉動,在那裏消磨它幸福的青春。我們完全占有了太平洋了……夠了,我不再說到洲上的櫻桃,也不再說到翻船的朋友那些事,是怎樣怎樣的有趣,我隻舉出了上麵的五點。你說西湖比後湖好,你可能說後湖所有的這幾點,西湖也有?尤其是,我們的太平洋?或者你要說,幾十年以前,西湖的船、西湖的水草、西湖的水,都和我說的相仿佛,和我所喜歡的後湖一樣樸素,一樣自然。但是,我告訴你,我沒有親自見過。當我離開南京後兩年光景,當我看見西湖的時候,西湖已經是粉飾華麗得不像一個處女似的西子了。“就是後湖,也已經大大地改變,不像你所說的十年前的可愛了。”你一定會這樣地說的,是不是?那是我承認的。幾年前我已經看見它改變了許多了。
後湖的船已經變得十分的華麗,水閘已經不通,馬路已經展開在洲上。它的名字也已經換做五洲公園了。
尤其是,我的同伴已經散失了:我們中間最有天才的畫家已經睡在地下,詩人兼哲學家流落在極遠的邊疆,拖木屐的朋友在南海入了贅,“割草”的工人和在後湖裏栽跟鬥的莽漢等等都已不曉得行蹤和存亡了。我呢,在生活的重擔下磨練著,已經將要老了。倘若我的年青時代的同伴再能集合起來,我相信每個人的額上已經刻下了很深的創痕,而天真和快樂,也一定不複存在了。
然而,隻要我活著,即使我們的太平洋填成了大陸,甚至整個後湖變成了大陸,我還是喜歡後湖的。因為我活著的時候,我不會忘記我們的太平洋。
你說你更喜歡西湖。
我說我更喜歡後湖。
你喜歡你的西湖,我喜歡我的後湖就是。
你說西湖最好。
我說後湖最好。
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天下事,原來喜歡的都是好的,從沒有好的都使人喜歡。
你說是嗎?
南京的後湖,在魯彥先生的筆下,它是雄壯的、樸素的、自然的,它不僅是兒時的夢的依托,也是作者成長的見證,作者借西湖、太平洋來作比較,可襯托出作者心中的 “太平洋”是那樣偉大,內心的懷念之情不禁湧上心頭,同時,又借後湖感歎人生的短暫,不管怎樣,它還是作者最喜愛的、最懷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