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後,不曾憶,魂夢又幾回?
盛元六年的春,來得比往年要早。
退了春寒,春光一日比一日來得明淨,春意亦是一日濃似一日。禦花園的名花異草爭奇鬥豔,開得正是盛時,有風吹過,深深宮苑漫溢了淺淺淡淡的一股子甜香。
是與往日無異的尋常午後,依著慣例,是帝王劍閣練劍的時辰。
九重劍閣,高聳入雲天,劍閣之顛,重幔深處,劍影縱橫,長身飛旋,劍影所及,錦帛裂片,紛飛如絮。
終於,用盡體內最後一份力,猿臂送力,利劍飛出,劍影閃過,疾速嵌入數丈之外的岩柱上,激起回聲悠緩。
在回聲中,帝王慢慢的,仰倒在地,姿勢閑散,雙目微闔,呼吸平緩,不多時,已累及入眠。
然後,奇異的,他竟然夢見了她。
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夢見她。
她還是那個她,一身水墨素裙,小小的臉頰上,還是那樣恣意綻放的笑靨,還是那樣的眼眉唇鼻,彎如弦月的眼,燦若琉璃的眸,眉是那三月的柳葉,盈盈的笑亦如那三月雨後的撲麵春風,清新亦妍麗。直好似,經年時光裏,誰都在變,唯有她,從來就不曾變過。
她站在那裏,歪著頭看他,半響,笑意漸漸的蘊染開來,她啟唇喊他:“子鄴哥哥——”清脆亦歡喜,然後,她又是笑了笑,眉眼彎彎,唇角翹翹,那般的開心,好似,這世間從不曾有任何的事讓她傷心失望過。
多少年了,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似乎是一種本能,除了冷眼厲色待她,他找不到任何的更好的與她相處之道。
多少年了,他冷眼也罷,他厲色也罷,她依然還是那個她,會笑著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靠近他,會執著的一遍又一遍的對他說:“子鄴哥哥,我愛你,很愛很愛。”
但是,這一次,她隻是站在那裏,隻是在笑,卻是,不曾如那些年的每一次,無須他走近,她總也是巴巴的湊近來。
從來慣於冷眼怒色對她的他,看著她生根的腳底,看著她那樣的笑,隻覺是愈加的刺眼,他薄唇啟了啟,想怒斥她,她卻是又先自開口,笑著說:“子鄴哥哥,才多久不見,我都快不認識你了呢?”隻是這一句,他心底的怒是從未曾有過的翻江倒海,洶湧的翻騰著體內每一滴血液,撕扯著體內每一根神經。
她竟敢說,才多久不見!
她竟敢說,她快不認識他了!
那些年,她隻要兩三日不見他,便是絞盡心機的想方設法,直到見到他,她才肯甘心。現如今,五年,整整五年,她卻說,才多久不見。
她還說,她快要不認識他了。曾經,又是誰厚顏無恥的看著他,口口聲聲的說:“子鄴哥哥,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不願忘了你,也舍不得忘了你,我要一直的看著你,記著你,一直一直,死生不忘……”
怒意橫生,他啟唇,隻是想著怒叱她,怒吼她,但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的聲音。縱然怒意翻騰,亦隻是徒勞無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