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步之外的她,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好似,隻是一個眨眼,她便是會消散不見。
他忽然便是笑了,天大地大,除了他的皇宮,她還能去哪裏?哪裏還能是她的容身之處?
這世間,她唯一能夠棲身的,也唯有他的皇宮,他施予她的,那後宮一隅之地罷了。
於是,他便是不怒,也不急了,隻冷冷的看著她,等著她朝他走來。
忽然,場景轉移,竟是那未央宮,朱紅宮門被宮人打開,早春的風席卷了落葉,呼呼的鑽進空寥殿內,燭光在風中飄忽,明暗未定。隱隱約約的,是她貼身婢女的哽咽聲,從珠簾深處傳來,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問她:“小姐,小姐,您還好嗎?”
他冷笑,她有何不好?
她要成為他的妻,不管他是願還是不願,她終是如願得遂,居六宮之首,母儀天下。
她要他的臨幸,她要他的雨露恩澤,她亦是如願,不是麼?正如,前一時前一刻,西窗剪燭,被翻紅浪,發絲纏繞。
“啟駕鳳寧宮。”他立在寒夜春風中,漠聲吩咐宮人。
聖鑾起駕,他聽見她的聲音,在夜色下,伴著春風,絲絲的鑽入他的耳際,還是那樣熟悉的含笑的滿心愉悅的聲音,卻又是那般突兀的,喚他:“聖上——”
她是從來不肯喚他一聲“聖上”的,不管是從前的青梅竹馬之時,還是後來的後宮帝後歲月,她總也是固執的,隻肯喚他:“子鄴哥哥——”。一如,初遇。
那個夜晚,她卻是,第一次,開口,喚他:“聖上——”
鬼使神差的,他吩咐宮人落了鑾駕,他下了鑾駕,立於鑾駕旁,回身看去。
她就站在那高高的玉階之上,一身的大紅宮裝,鳳簪攬青絲,水袖翩然,亭亭的立在那裏,蒼白容顏依舊笑意嫣然。宮燈照拂下,他有刹那的恍惚,沒來由的便是有著預感,下一瞬,她便是真如那鳳袍上精致刺繡的鳳凰,展翅飛出這層層深宮內苑。
她看著他,笑著對他說:“聖上,保重!”
他站在那裏,冷冷看她,許久,回身,離去,不肯也不屑回頭。
聖上,保重——
聖上,保重——
簡單的一句,風吹,便是難尋絲毫蹤跡。卻原來是,她是在向他道別。
原來,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那一晚,月華映玉階,是初春凜冽至骨的森寒。
那一晚,火起未央宮,熊烈火焰撲不滅、止不息,直至三日三夜,方得熄滅。
“綰心——”餘下的話堪堪留在舌尖,他忽然便是驚坐而起,滿額汗水,內心直似兵荒馬亂狼藉不堪。凝目看去,劍閣深處,春光明媚,明黃重幔紛飛如三月垂柳,如夢,似幻。
帝王起身,立於光影深處,深抿的唇角慢慢的彎起一抹冷嘲弧度。原來,隻是一場突然而至,不知所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