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誰許誰地老天荒的誓言(4)(1 / 3)

我喝著江程送的酒,重溫《海上鋼琴師》,那裏麵有個家夥說:“我一直希望你下船,在陸地演奏,娶妻生子。這些在生命中雖非完美,卻值得一試。你向我介紹你孩子的媽,邀請我共進豐盛的晚餐。我會帶些甜點和一瓶酒,你會說,太客氣了!你帶我參觀蓋得像船一樣的家,你老婆在煮火雞,我會稱讚她的廚藝……”

我流下了好多眼淚,委屈又愧疚。

見不得他混得比我好

離開江程以後,我去了上海,有過一段慘淡的日子,之後漸漸混得有點兒起色。最近我接了一個好差事,幫一家老牌公司寫微電影劇本,關在酒店房間裏一個星期,寫完才能夠放出來。

上海正好進入連綿的雨季,我在這間大而空曠的房間裏,拉上厚重的窗簾,像一隻進入冬眠期的狗熊,不知朝夕。我感覺到快樂,可我也感覺到落寞。窗外是外灘,雨像繽紛落英紛紛揚揚地掉進去,我披了件外套,出門買啤酒。

與舊情人相逢的場麵應該是這樣的啊,在一間燈光柔和的餐廳,各自衣著體麵,挽著登對的伴,打個照麵,各自說一句沉在心底的“好久不見”。

而絕非是現在這樣,一個穿著邋遢的運動服,一個穿巴寶莉經典款風衣;一個拎著啤酒花生豆腐幹,一個拉一隻銀灰色的行李箱。我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我就是小心眼兒,見不得他混得比我好。

他本來是來談生意的,結果變成了和我在房間裏喝酒。他開了我的燕京啤酒,花生一顆顆丟進嘴裏。在占了所有便宜以後,他還瞟了我一眼,罵罵咧咧:“連夜飛了兩千公裏過來,不去賺錢而是在你這裏喝酒,心裏真是愧疚。”我真想打開窗戶一腳把他踹進黃浦江喂魚。

可是他又說,這個世界上能讓他賺錢的人有很多,可是能令他覺得暢快得像出了口惡氣的人很少,我算是一個。

後來,我們各自盤腿坐在地上靠著床,收起了玩笑的姿態,終於肯說一些推心置腹的話。江程說:“過去我可能真的錯了。我不可能一直過著苦日子,還想著和我的女友去做一些刻骨銘心的事情。”我卻笑著說:“我現在覺得,好多了不起和錢真的沒有什麼關係。”

天一點點亮起來了,我打開房門送客。他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不肯走。走廊的感應燈亮了一會兒又熄滅,我醉眼迷蒙望著他笑。他說:“自己要好好的。”

突然我變得很軟弱,好想和他擁抱一下。可是我惡聲惡氣地說:“快走吧。”他無奈地看著我:“可是你拽住了我的袖子啊。”

我像觸電一樣,倏地鬆手。他走近一步,撩起我的長發,在後頸溫柔地印上一個冰冷的吻。他說:“有時候還夢見你短頭發的樣子,遇到事不要怕,有事就來找我。”

年年歲歲有今朝

班長和團支書終於結束愛情長跑要結婚了,久別重逢的老同學們慨歎,七年全縮在一杯酒裏,聞得到時間的香味,也看到了青春隻剩下兔子一般的尾巴。

江程來得有些晚,席開了大半才風塵仆仆地趕來,自罰三大杯,一點不扭捏,好痛快。宴會廳的燈光明亮耀眼,我隔著人群細細地凝視他,突然發現,他和我記憶中的江程有些不一樣了,世故了些,柔和了些,也老了些。大概這幾年他總是在笑,眼角好多細細的皺紋。我看著,驀地有些難過。

席散的時候已經夜深了,秋意蕭索,又喝了些酒,心裏真是傷感得不得了。在門口和大夥一一擁抱告別,真不知道這些人下次再見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我準備過馬路喊出租車,江程在身後喊住我:“你等等。”

“不用送我了,你喝酒了,開不了車。”

他走上幾步,拉著我的手,固執地把我拉到車前。不過是打開了後備箱,裏麵一大束黃玫瑰。他說:“後天就是你生日,我怕這個生日又錯過。”

我有些感動:“你從沒有錯過我的生日,每年都會打電話過來,不管多晚都會的。即使有一次你應酬到兩點,在洗手間一邊吐還一邊給我打電話祝我生日快樂,祝我年年歲歲有今朝。”

江程揚起眉毛,笑了笑。

我摘下花間的卡片,純白一片,沒有隻言片語。

“寫了好幾張,都不能表達我心裏想說的話,隻好什麼都不說。”他看穿我的心思,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站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肩膀更寬闊了一些,他被歲月浸潤得溫和而迷人,隻是鬢間的星點白發也令人傷感而悵惘。我忍不住向前一步,摸了摸他的衣領,又摸了摸他的臉,傻傻地笑。

他說:“重新開始吧。”

白色球鞋

1

高三,頹廢萎靡,像是躲在陰潮樹縫間的苔蘚,夢想著開出一朵驚世駭俗的花。那時的我喜歡看藍天,仰著頭,頭發像紅旗一樣在風中飛揚。劉往會像巫師一樣突然躥到我麵前,去和我看同一個方向。我說:“我怎麼就沒有未來呢?”腳上的白色球鞋已經張了嘴,我低下頭,撫平它誇張的反抗,然後用細繩將它勒緊。

關於這雙鞋,我有好多話要說。它是姥爺用撿破爛的錢給我買的二手貨,原來的主人也許太愛幹淨,鞋麵已經有了刷破的痕跡,而且還略微泛黃。

我愛惜它,是因為我愛姥爺,那個整日佝僂著脊背的老人。他總是給我買廉價的牛奶,然後眼含熱淚地撫摸著我,一句話也不說,因為,他是個聽障人。他經常用沾滿泥土的雙手向我比畫著什麼,而我總是不明所以。然後,他就看著天空,他的眼睛有渾濁的眼白、堅定的黑眼珠。大一點的時候,我才明白,他想告訴我:“向上看,不要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