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晰不回答,推著自行車吃力地走。她確實是普通的女生,個子不是高高瘦瘦,眼睛不夠黑白分明,皮膚黃黃的還冒著痘痘。如果說胡泊是一隻開屏的孔雀,葉念晰隻能是剛出殼的醜小鴨:天壤之別。但別人的情書,葉念晰不會私藏。偷來的情書像抄來的卷子,一模一樣卻始終是別人的。葉念晰把頭抬得高高的,揚著下巴,她的汗滴答滴答地落下來。
宋淮青忽然騎著車風風火火地趕上來,他把車整個橫在搗亂的男生隊伍的前麵,笑嗬嗬地問:“想幹嗎?”其實他們不過是想從葉念晰嘴裏聽一個被胡泊拒絕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葉念晰不肯說。宋淮青早已被默認在走廊上看的人是胡泊,男生們呼啦啦散去。宋淮青搖搖頭歎著氣下車。
很多年後,葉念晰走在路燈下看著拉長的身影變短又變長,總會記起自己仰頭推車的那天晚上,一起流下的不隻是汗水,還有淚滴。宋淮青在葉念晰家門前默默停住後很詩意地問了一句:“漢有遊女,可不可以求思?”那句話葉念晰聽過很多遍,當時追胡泊的男生們在窗子外都這麼問過。葉念晰很生氣地搖搖頭,她不是胡泊,她怎麼知道漢江的遊女答應還是不答應?
況且《詩經·漢廣》裏寫得清清楚楚: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子之於歸,言秣其馬
成年以後的葉念晰漸漸明白,生活的壓力和重擔會使一個男人迷醉於酒,他會掩麵哭泣,也可能暴跳如雷,所有的隱忍像火山爆發,翻滾的岩漿圍繞的可能是妻子、兒女。當胡泊哭著說別人的慈愛溫柔的父親時,葉念晰轉過了臉。那篇要求描寫父親的作文,她隻能寫出想象中的父親,她始終沒有勇氣去在卷子上留下空白,哪怕違心。
葉念晰作為語文科代表在幫老師錄成績時,悄悄地不動聲色地給胡泊打了作文的分數。單從成績表麵看,不會引起任何懷疑,葉念晰長長地舒口氣。曾以為看透年少的喜歡和人生如戲的人是胡泊,到頭來更為理性的人卻是自己,與其說是填補胡泊那份空白卷子的分數,倒不如解釋為是可憐自己的懦弱。她們都是缺乏愛和安全感的孩子,相互憐憫,一路上跌跌撞撞卻要努力幸福。
那一次宋淮青又被罰站在走廊,老套的故事變了模樣。他們說,語文教學組的組長拿了一遝卷子摔在宋淮青的身上,桌子拍得咚咚響。宋淮青一反常態地沉默,他擔下所有的責任。葉念晰沒有再豎起耳朵捕捉事情的細枝末節,重溫完所有的試卷後,她要好好努力準備考大學了。再也不用幫男生們交情書給胡泊了,也不用鼓著小心髒留意宋淮青的回答了,在大家看來他們是一定會在一起的。
塵埃落定後的長大要一個人勇敢前行,這條路葉念晰一個人走了好多年好多年。現在,她左手邊的男生,高大沉穩,笑起來是書生的靦腆和儒雅,像戲裏的張生,踏實上進,許給葉念晰溫柔美好的未來。像那句詩說的:子之於歸,言秣其馬。女子你如果願意出嫁,我喂飽馬駒接你回家。
葉念晰再也不會知道,語文老師把卷子摔在宋淮青身上時說的那句話:“你私自給同學多打分是有多勇敢?”勇敢的男生沒有說話,他一如既往地站在走廊,看到了努力學習的葉念晰,他的嘴角咧成了彩虹倒過來的弧度,遺憾又快樂。
“漢有遊女,可不可以求思?”那是宋淮青認真問葉念晰的話,當時的她,很生氣地搖了搖頭。
那些都像泛黃的梧桐葉了,靜靜地飄落,埋入地下無聲無息。你會不會也記得,南有喬木,漢有遊女。
如果我說,如果
梁靜茹在歌裏麵這樣唱道:“如果我說,愛我沒有如果,錯過就過,你是不是會難過……”可是,大白癡盧子軒同學卻是真的聽不懂這句話。
我的左手邊是分界線,一旦盧子軒有一點點的越界,我就會毫不留情地從筆袋裏掏出直尺,狠狠地敲打他的胳膊,一邊毫無形象地罵道:“盧子軒你個大白癡又過界了!”
通常在這個時候,盧子軒會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瞄我一眼,順帶著回上一句:“大傻,你又抽什麼風?”然後再懶洋洋地趴下去補覺,留下我一個人像個傻瓜似的,舉著把直尺兀自怒發衝冠。
劃分“三八線”————這個在盧子軒眼中幼稚的舉動,我堅持了一個學期。盡管他常常鄙夷而無奈地衝我吼道:“喂,我們是初中生好不好?拜托你能不能做點有技術含量的事!三八線?你幼兒園沒畢業啊!”
“要你管!”我一邊拿著黑色的水筆一遍遍描著課桌中央的那道線,一邊用怨恨加憤懣的眼神怒視著他。但盧子軒總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回應我,這讓我更加惱火。
好吧,我承認其實我挺想讓他過界的,至少,這樣我就可以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跟他說話,即便是吵架。
自習課,盧子軒當然又在睡覺。某人就是有這種神奇的本領,看似懶懶散散,卻依然能輕而易舉地拿到足夠漂亮的分數,一種讓人羨慕的“大神”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