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回家過寒假時,幾個初中同學張羅著聚會,我知道他也在老家,便邀他一起。他問了時間後說得看看,想先見見我。他帶我去了一家有藤條椅的餐館,我們在椅子上蕩著秋千,吃著煲仔飯喝著果汁。我說我胖了很多,他笑說還好。我說我這個發型剪得很失敗,他說還好。再後來他端起果汁,問,那你有沒有找男朋友?雖然我早就有了答案,但他這麼輕鬆地問出來時,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抿了一口果汁,說,有了。
抬起頭看他,還是淡淡地笑著,我便追問了一句,你呢,肯定早就有了吧?他笑笑,不置可否。我不甘心,說,當年霞跟你還挺配的,大美人啊。他突然大笑,無奈地說:都說了不是,你們都不信,其實我……
其實你什麼?我回過神來。他搖頭,說等下次見麵我再告訴你啊。任我如何央求都不肯說。吃過飯,他送我到聚會的地點,幫我拉開車門,說:祝你們玩得開心。便走了。我終究沒能聽到他告訴我那後半截話,因為我們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麵。
我再回母校時,因為教學樓擴建,那棵樹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待在梧桐樹原來的地方,向以前的教室望去,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著我的芬芳歲月,在一張張清純的臉上,一聲聲喧嘩中流走。
從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到現在已經七年了,我的男友也早已變成老公。
你問我是否還喜歡他?
嗬,怎麼說呢,你,還喜歡著你的初戀嗎?
南有喬木,漢有遊女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那時坐在葉念晰前麵的女生,姓胡單名泊。她剪及肩的短發,齊整的劉海兒,低頭看書的時候兩側的短發乖乖地垂下來,剩一張白皙的巴掌小的臉,有五分書卷氣,五分端莊美。
那些追求無果的會寫情書的男生酸酸地說: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聽過大概的翻譯,南方的喬木又高又大,卻不能讓人坐下休息。當時得益於男生們純粹矯情而引用的七言絕句、漢樂府等含蓄的情感句子,葉念晰後來完整閱讀了元稹的《鴛鴛傳》。她把這個故事生動地講給胡泊,可胡泊頭也沒抬地說,並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與張生一見鍾情。
在食堂嘈雜的喧嘩中,飯桌之間人來人往中,胡泊的這句話像是一個春雷轟響在葉念晰的頭頂,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她忽然覺得,胡泊站在同齡人的肩膀上,仿佛早已看透了年少的喜歡和人生如戲。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迎新晚會後的第二個月,學校舉行期中考試,那次的語文考試作文要求是描寫自己的父親。坐在胡泊後麵的葉念晰在翻卷子時,早早瞄到胡泊答完了基礎題和閱讀題,按試題順序,她的作文也該寫得差不多了。可是胡泊後來卻一個字也沒寫,她低著頭筆直地坐著,甚至有些僵硬。監考老師走過來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立刻慌張地搖搖頭。葉念晰抬頭看到她的側臉有些蒼白,眼眸深處有水盈盈的淚滴在打轉。
胡泊的成績一向很好,尤以作文見長,但凡動過給胡泊寫情書念頭的男生非常清楚,這個女孩子沉默寡言下的挑剔和火眼金晴的真功夫。在作文紙上一個字也不寫,絕不是胡泊的風格。
胡泊的那份卷子空下的作文處像白色的鴿子,輕輕地飛進監考老師的手中。
然後胡泊問葉念晰,你是不是和他們一樣,都有一個慈愛溫柔的父親?葉念晰微微一愣,沒有說話,眼睛看向別處。曾經這個女孩子不說一句話,麵不改色推掉所有的情書,眼裏眉間雲淡風輕,不要張生崔鶯鶯的愛情。而這個女孩子卻也在梧桐葉飄落的時候,像一隻受傷的刺蝟忽地蜷起來,埋下頭嗚咽哭泣。
葉念晰說不出一句話,她一直以為自己遠遠地站在一邊欣賞胡泊的特立獨行。胡泊優雅得體,明白事理;她也沉穩,從來都不慌不忙,喜怒不形於色,三百六十度旋轉亦能展現恰到好處的一麵。
那不是葉念晰可以企及的,她和胡泊的距離,像後來果斷放棄的男生說的那樣誠懇: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是啊,漢水浩渺寬廣,怎麼能遊過去呢?
而所謂伊人,必在水一方。
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隔壁班的宋淮青常常主動要求被罰站,他在緊張講解的數學課上扔一個三角板給唾沫橫飛的數學老師,在老頭子的“一陽指”發力前,邁著長腿,吹著口哨,雙手插在口袋走出教室:“我去麵壁思過。”
這樣的故事從隔避班有模有樣地傳過來時,葉念晰會扭頭看窗外那個靠著欄杆、眯著眼睛、仰頭看天的人。
宋淮青站的位置和胡泊總是成一條斜線,他不看天的時候,就看著胡泊的方向。男生們下課聚攏一堆的時候常常起哄:“宋淮青,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葉念晰的心忽然像貼著窗戶,屏氣凝神地等著他的回答。可宋淮青什麼都不說,他笑著擺擺手,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
但在大家看來,這就是默認的意思。連同一起默認的還有,葉念晰,你從來都沒有把情書交給胡泊,要不然胡泊置身事外的態度怎會透著露骨的絕望?
那時的男孩子們是有多幼稚啊,他們希望通過葉念晰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是葉念晰第一腳就踩了地雷。這樣的懷疑和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擴大到好幾支足球隊的人數後,他們在某天晚自習結束後,給葉念晰的自行車輪胎放了氣。昏黃的路燈下,他們浩浩蕩蕩地跟在葉念晰身後,一遍又一遍地問:“你到底有沒有交給胡泊呢?是不是你私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