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太陽暴曬的街道比綠樹成蔭的街道溫度高10℃,這一巨大反差成為鄭州市民和網民議論的焦點。氣溫相差10℃,可謂冰火兩重天,有多少人煩躁不安,有多少人血壓上升。因此人們呼籲,城市綠化應對市民健康負責。
綠化關係健康,主要在四個方麵:降低氣溫、製造氧氣、減小噪音、吸附灰塵。綠化的植被,主要有四種:高大的喬木、低矮的觀賞樹、灌木、草坪。從健康計,喬木的作用最大,草坪的作用最小。
鄭州的喬木以法桐為主。20世紀50年代,鄭州市為了抵禦風沙種法桐。當時,中原地區特別是黃泛區,樹木稀少,風沙肆虐,即使在開封、鄭州這樣的城市,刮起風來也讓人睜不開眼。防風固沙,隻能靠種樹,不光在農村種樹,也要在城市種樹,直到60年代,焦裕祿還在率領蘭考人民種法桐。70年代,鄭州的法桐長成參天大樹,鄭州因此被譽為“綠城”。這期間,雖然主觀上沒有明確提出為了健康,但是客觀上保護了市民的健康。
世紀之交,鄭州市實施的“透綠工程”,卻對健康沒有絲毫的補益。所謂“透綠工程”,就是把企事業單位的圍牆扒掉,改成柵欄,讓裏麵的綠色透出來,站在街上就能看到。當時,主流媒體曾發表《透綠不如增綠》的文章,說看到的綠色多了,但實際上綠色並未增加,不如把扒圍牆浪費的錢、建柵欄多花的錢用來多種樹。
這幾年,為了建“園林城市”,花了很多錢,增了很多綠,但大部分是觀賞樹、灌木、草坪之綠,少部分才是喬木之綠,原因在於觀念上重“園”輕“林”,求好看而不求實惠。拿草坪與法桐來比吧。先說管護,僅以澆水為例。草坪是洋草,不耐旱,時常要用汽車拉水澆灌,耗費巨大,而樹大根深的法桐根本不需要澆水。再說對健康的作用,僅以製造氧氣為例。100平方米的樹冠垂直投影麵積和100平方米的草坪麵積相比,所有樹葉麵積不知是所有草葉麵積的幾百、幾千倍,通過光合作用製造的氧氣亦不知是草坪的幾百、幾千倍。看一組數據:男女老幼平均每人每天需要一斤半純氧;鄭州建成區300餘平方公裏,人口300餘萬;1平方公裏等於100公頃,1公頃闊葉林(如法桐)每天製造900公斤氧氣。對這組數據進行計算,如果鄭州的綠地種的都是法桐等喬木,那麼製造的氧氣將是我們需要的6倍,真正是天然氧吧。遺憾的是,種的沒有砍的多,法桐越來越少了。
許多專家認為:中國古代園林重視樹和水,並不種草;草坪起源於北歐,因臨海、風大、長不成樹,才種草坪;現代西方生態城市已不種草坪,而是讓野草自然生長;園林的生態效益與健康效益呈正相關,要達到最大化,隻有多種樹。
鄭州市2006年已被評為“國家園林城市”,現在正爭創“國家生態園林城市”和“國家森林城市”。市民和網民希望靠多種樹來獲得這兩個新的榮譽,如果街道仍然暴曬,再多的榮譽也得不到老百姓的承認。
人類生長靠太陽常言道:“萬物生長靠太陽。”“萬物”,是指所有生物,分為三類:植物、動物、人。
先說“植物生長靠太陽”。植物的綠葉是一座“綠色工廠”,綠葉的每一個細胞內都有一個細胞器叫葉綠體,這個葉綠體就是“生產車間”。空氣中的二氧化碳通過葉片的氣孔進入葉綠體,根係吸收的水分和各種養分也被輸送到葉綠體,葉綠體把這些原料合成為各種有機質,供植物生長所需。但是,這個合成過程必須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進行,專業術語叫做“光合作用”。所以說“植物生長靠太陽”。
地球上的動物分為植食性動物和肉食性動物,植食性動物吃植物,肉食性動物吃植食性動物,那麼也就可以說:“動物生長靠太陽。”
人是高級動物,既吃植物,又吃動物。同理推論:“人類生長靠太陽。”
僅從食物鏈推論,“人類生長靠太陽”是間接的。其實,“人類生長靠太陽”也是直接的。
太陽光由七種顏色的光複合而成。毛主席詩:“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這是說天上的彩虹。通過彩虹,我們的肉眼可以看見陽光的七種顏色。其實還有兩種光是我們肉眼看不見的:一是紅外光,即紅光光譜之外的光,也叫紅外線;二是紫外光,即紫光光譜之外的光,也叫紫外線。紅外線、紫外線對於我們的皮膚的作用,相當於陽光對於綠葉的作用。
紅外線的光譜又分為長波、中波、短波,越短,穿透力越強。長波紅外線可以穿透皮膚2毫米,短波紅外線可以穿透皮膚10毫米。我們的皮膚和皮膚下的細胞組織、毛細血管、淋巴管、淋巴末梢,在紅外線的照射下發生一係列的生理變化:血管擴張,血流加快,新陳代謝增強,新生細胞的生長速度加快……這些變化使我們的生命力更加旺盛。
紫外線的益處更大。可以殺滅皮膚表麵的病菌、病毒。可以使皮膚下麵的膽固醇轉化為維生素D。維生素D可以促進腸胃對鈣、磷的吸收。兒童缺鈣、成年人缺鈣,醫生除了開鈣片和維生素D,還要囑咐你多曬太陽。可是沒幾個人謹遵醫囑。醫生應當再交代一句:“曬太陽產生的維生素D的效能,是吃進去的維生素D的效能的100倍。”況且,你血脂高,正在為膽固醇發愁,而曬太陽可以把膽固醇轉化為維生素D,這是化害為利。
這些現代科學道理,古人不懂,但是古人從陰陽五行理論出發,也強調“曬療”。《本草綱目》說:“太陽,真火也……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自生。”
我們村的老農,既不懂科學道理,又不懂陰陽五行,但是,卻懂得曬太陽的好處。每年農閑,一個挨一個背靠南牆曬太陽,優哉樂哉。“文革”中訴苦,也抱著革命的樂觀主義。說背井離鄉逃荒要飯那會兒,先在村外靠著麥秸垛曬太陽,到晌午,曬透了,精神百倍,喊一聲:“兒孫們做好飯了,走吧!”然後進村到財主門前央求:“大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西方人更懂得曬太陽的好處,常常要脫光,所以叫“日光浴”。美女們在海邊日光浴,一個個像海豹;美女們在賓館的玻璃屋頂日光浴,讓玻璃房裏的看客一個個仰得脖子酸疼。
可是,中國城市裏的人,卻躲避太陽唯恐不及。路上,坐在車裏;上班和回家,關在屋裏。尤其是女士們,車門口到房門口隻有幾步,也要撐起遮陽傘。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強烈的陽光對人體有害。這成了躲避陽光的借口。吃撐了傷胃,難道你就不吃飯了嗎?
當今生活節奏快,沒有時間懶洋洋靠在南牆曬太陽,那麼就需要每天走路或騎車,樹冠漏下的陽光雖然少,但灑在身上也就夠了。若不願走路或騎車,那就在辦公室曬太陽,灑進窗戶的陽光,照射8小時,也算夠。所以辦公桌不要靠牆,要靠窗戶。風水師會說,靠牆是“靠山”,靠窗戶就是“沒靠山”。他這是明說。靠窗戶接天地之陽氣,什麼“靠山”能與之比?遺憾的是,追求上進或珍惜現狀的官員們不聽我的,隻聽風水師的。
饑餓的新聞與舊聞現在食品極大豐富,在國內很久沒有聽到饑餓的新聞了。而在國際上,饑餓的新聞則時有發生。
有一張新聞照片,非常著名,叫《饑餓的蘇丹》。蘇丹在非洲,是一個很窮的國家。照片上一個黑人女童奄奄一息赤身裸體骨瘦如柴,四肢彎曲俯臥在地,她的身後站著一隻碩大的禿鷹,正等著啄食她的屍體。這張震撼人心的照片登在《紐約時報》,被全世界轉載,產生了巨大影響,1994年被評為普利策新聞獎。新聞界的普利策獎如同科學界的諾貝爾獎。
15年過去了,貧困國家的饑餓問題依然沒有解決。2009年11月中旬,聯合國糧農組織召開的世界糧食峰會公布,在全世界60億人口中,有10億人處於饑餓狀態。這個觸目驚心的數字,本身就是新聞。而更為罕見的新聞則是,在這次糧食峰會上,糧農組織總幹事雅克·迪烏夫和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的24小時絕食。絕食不是作秀,而是為了敦促富國援助窮國解決饑餓。解決的方法是,把每年79億美元的援助增加到440億美元。可是,發達國家並未對此作出回應。
新聞需要回答“在哪裏”、“為什麼”。饑餓的人口在哪裏?主要集中在非洲的窮國。為什麼饑餓?因為那裏幹旱,需要建立灌溉係統,卻不能生產這樣的設備;因為那裏耕作方式落後,需要耕作機械,也不能生產這樣的設備。富國雖然給予援助但杯水車薪,所以需要增加援助額度。看來,饑餓的根源在於窮,而窮的根源在於工業薄弱。當今世界,隻有實現工業化的國家,才能使農業生產力得到發展,這叫以工補農,而純粹的農業國,往往連吃飯問題都解決不了。
饑餓的人口也分布在發展較快的印度以及南美洲一些國家。這些國家有能力實行以工補農,但糧食依然不足。這些國家論氣候比中國好,輪人均耕地比中國多,但人均糧食卻比中國少。原來,饑餓的根本原因在於土地製度。
“耕者有其田”是放之四海皆曰合理的土地製度。中國的土地製度雖然走了彎路,但終於回歸到大包幹。而許多發展中國家的土改搞了幾十年,現在依然是“窮者無插錐之地”,勞動力不能投在土地上;“富者田連阡陌”,但資金投入不足,產量上不去。這些國家的土改,不是無償分配,而是按價贖買,但是土地定價過高,國家又不補貼,所以窮人買不起。贖買式土改搞得最好的是60年前的中國台灣。
饑餓的人口還分布在美國這樣的工業、農業皆發達的國家。美國農業部統計,有七分之一的美國人靠自己“難以獲得足夠的食物”,這是由貧富懸殊所致。但美國畢竟是富裕國家,政府每年撥款500多億美元給窮人發放食品券,使幾千萬人不至於餓肚子。
綜上所述,饑餓是相同的,而饑餓的原因各不相同。反觀中國,饑餓不複存在,這時候誇一句有特色的社會主義好絕非俗套。
在我國,隻有饑餓的舊聞。魯迅在《狂人日記》裏說每一頁曆史都寫著“吃人”,那是控訴封建禮教。實際上,二十四史的每一頁都寫著“人吃人”,這是因饑餓所致。為什麼饑餓?主要因為土地不均。古代的事,不細說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也發生饑荒,究其原因,卻在於土地歸公。俱往矣,如今我們已與饑餓永別。
不過,現在饑餓的新聞雖然媒體上沒有,我們的身邊卻經常發生。如:有人每頓隻吃七八分飽,有人一天隻吃一兩頓飯,有人隔幾天便停食一天。這些人對此美其名曰饑餓療法,或為減肥,或為養生,或為治療那些吃出來的病。其實,這種主動選擇的饑餓,不是真正的饑餓,真正的饑餓是被動的饑餓。被動的饑餓絕對破壞健康,主動的饑餓則是為了促進健康。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滄桑巨變,竟使食性相異,真是匪夷所思。
過一個革命化春節?又該過年了,咱們過一個革命化春節?這個倡議,恐被指為“極左”回潮,故而不自信,所以帶問號。且聽我慢慢道來,看讀者諸君以為然否。
先說吃。如今是改革的年代,表現在吃上,就是食品極大豐富。家家的餐桌,盤摞盤,碗摞碗,許多人懶得做了,把年夜飯的餐桌搬到了酒店裏。不管在家裏,還是在酒店裏,都吃完了嗎?沒有。可惜嗎?不可惜。誰若可惜,定會招來異樣的目光。“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祖孫三代都會背,卻對浪費熟視無睹。我因此而懷念革命的年代。那時候過年,反對鋪張浪費,誰若像今天這樣浪費,定會受到批判。實際上沒人浪費,沒人受批判,倒不是怕受批判而不敢浪費,而是窮得叮當響,沒東西可浪費。多麼正確的革命口號,在那個年代隻是喊喊而已,擱在現在該多好。所以,我提倡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讀者諸君若能響應,少做點,少吃點,不僅不浪費,還可減輕我們的脂肪肝,有利於健康。說到健康,現在和過去都值得憂慮。過去是營養不良影響我們的健康,現在是營養過剩影響我們的健康。人啊,人,窮也遭殃,富也遭殃。
再說玩。許多人出去旅遊,可是每個景點都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看到的是別人的後腦勺、屁股蛋和腳後跟,但畢竟為擴大內需作了貢獻,也邁動了雙腿,鍛煉了身體,值。還有許多人喜歡打麻將,平日裏夜以繼日,過年了,更要晝夜連軸轉。年頭到年尾,洗牌的聲響此起彼伏,大拇指、食指、中指三個指頭肚都磨出了老繭,時間就這樣消磨,生命就這樣消磨,盡管血壓上升,仍樂此不疲。我因此而懷念革命的年代。那時候過年,沒有旅遊這一說,工人的工資緊巴巴,農民的工分到年底又分不了紅,連新衣服都做不起,何談旅遊。市民大多沒出過本市,農民大多沒出過本縣。至於打麻將,那時候絕無僅有,青少年連見都沒見過。那時候的青少年,如今都成了中老年,大多都成了麻將迷。打麻將沒有不賭的,富人大賭,窮人小賭,從城市到鄉村,遍地賭徒。麻將風真該刹一刹了。所以我提倡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且不說為了別的,即便隻是為了我們的血壓,讀者諸君也要響應。
不鋪張浪費,不打麻將,就是我倡導的革命化春節。僅此而已,有“極左”回潮之嫌嗎?否。可是我仍然不自信,恐怕沒幾個人響應。因為虛榮心不顧脂肪肝,麻將癮不懼高血壓。盤摞盤,碗摞碗是看得見的虛榮,脂肪肝是看不見的隱患,餐桌上,任何人都隻顧眼前。而麻將一旦成癮,便是精神鴉片,過把癮就死,在所不惜,何懼高血壓。
雖然不自信,我還是要倡議,起碼我個人要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
蘇東坡之死
宋神宗元豐二年七月二十八,來自汴京的一名禦史,帶著兩名士兵,殺氣騰騰地走進湖州(今屬浙江)知州衙門。他們是來逮捕知州蘇東坡的。
蘇東坡是個資深州官,八年間曆任杭州通判(副知州),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徐州知州,到湖州任職才四個月。禦史到來之前,蘇東坡已得到消息,隻等著束手就擒。通判說,此時您仍是朝廷命官,應以官場之禮相迎。蘇東坡這才身著官服,手持笏板,膽戰心驚地出來說:“臣知多方開罪朝廷,必屬死罪無疑,容臣歸與家人告別。”
家人已哭作一團。百姓見朝廷的官差像牽著一條狗一樣把他們愛戴的太守捕去,也都淚如雨下。
蘇東坡知道自己因文字獲罪。與他詩文酬唱、書信往來的人不少,此案定會牽連很多朋友。想想對不住朋友,不如一死百了。渡江之夜,月色皎潔,風大浪高,刑具在身的蘇東坡閉上眼睛,要跳下船舷……轉而又想,自己不作辯白,就這樣死掉,豈非認罪伏法?被牽連的朋友也都有口難辯。
蘇東坡受辱自殺的念頭,記錄在他上呈皇帝的奏章裏。
蘇東坡因什麼文字獲罪?
按常例,官員新上任,都要給皇帝上表謝恩。本來是應景文章,而蘇東坡卻寫得意味無窮。他到湖州後上的謝表說,自己“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又說自己“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這樣的詞句必須結合當時的朝政才能看出其含義。當時正推行“王安石變法”,神宗皇帝支持變法,而多數朝臣是反對派,蘇東坡則是反對派的領袖之一。他說自己“愚不適時”,其實是深藏怨氣;“難以追陪新進”,其實是不願意追隨新上台的年輕的變法派官員;“老不生事”是說自己這個年紀(年齡44歲,官齡23年)不會生事擾民,言外之意是說那些新上台的年輕的變法派官員生事擾民。
這類公文一般要登在邸報上。邸報就是官邸之報,由朝廷印刷,發至各個官邸。研究新聞史的學者說這是中國古代的報紙。
變法派發現登在邸報上的蘇東坡的謝表存在著明顯的輿論導向問題,又收集蘇東坡的廣為流傳的詩文,也發現有反對變法的內容,就向皇帝彈劾他,強烈要求皇帝“大明誅賞,以示天下”。皇帝沒有誅殺蘇東坡,但為了安撫變法派,就將蘇東坡交禦史台審查。禦史台相當於今天的紀檢委。此案史稱“烏台詩案”。烏台即禦史台。西漢的禦史台院中柏樹成林,烏鴉數千棲其上,因稱烏台。
評價北宋政治人物,必與“王安石變法”聯係。“王安石變法”是一千年前的經濟體製改革,共十項,皆為理財之法,核心是賦役製度改革。在梁啟超之前的漫長年代,史學界認為“王安石變法”害民誤國;從梁啟超開始,史學界主流觀點逐漸肯定了“王安石變法”,但也承認它存在著明顯的副作用。反對派卻因變法的副作用而反對變法。一場翻天覆地的大改革,怎麼會純利而無弊呢?今天不也如此嗎?蘇東坡獲罪之時,王安石已辭相,但變法仍在宋神宗的主持下,在激烈的反對聲浪中繼續推行。在皇帝專製製度下竟有激烈的反對聲浪似乎難以理解。原來,北宋在專製製度下又給予士大夫極大的民主,所謂“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所以敢於和皇帝唱反調。反對派的領袖原為司馬光,因難以阻止變法,一氣之下退居洛陽編撰《資治通鑒》去了,再也不談朝政。率性而為的蘇東坡依然口無遮攔,變法派便對他進行無情打擊。這便有了“烏台詩案”。
蘇東坡的啟示:
“士可殺而不可辱”,這是曆代知識分子的氣節。可是,受辱而不自殺,卻是知識分子的氣量。倘若蘇東坡跳入長江,中國文學史將會缺少許多燦爛的篇章。堅信自己存在的價值,命運多舛而不自棄,這才是健康的心理素質。
刑具在身的蘇東坡,路上走了二十天,八月十八日拘押於禦史台。這似乎相當於現在的“雙規”,但卻不是因為貪汙受賄。
兒子緊跟著也來到汴京,每天給蘇東坡送飯。蘇東坡愛吃肉,流傳至今的“東坡肉”、“東坡肘子”應當不是假托蘇東坡之名。獄中,蘇東坡與兒子相約:日常送肉食,有壞消息送魚。忽一日,獄卒遞進熏魚,蘇東坡大驚失色,滿腔悲戚寫下訣別詩。不過,這是虛驚一場。原來,兒子這天外出借錢,托朋友代為送飯,朋友不知父子之約,純屬偶然地送了熏魚。
人在矮簷下,哪能不低頭。蘇東坡在供詞中承認:我為官多年,也沒怎麼被提拔,而朝廷用人多是青年,我與他們政見不同,便寫些詩賦文章加以譏諷,意圖眾人傳看,以我之所言為是。
蘇東坡詩文名震朝野,有許多大臣出於愛才,向皇帝上書為他求情,其中有兩個重量級人物。一個是司馬光,今人皆熟悉,不必介紹。還有一個叫張方平,曾官至副宰相,需要介紹一下。人們都認為是歐陽修發現了蘇東坡,其實蘇東坡是張方平推薦給歐陽修的。張方平主政蜀中,訪查民間飽學之士,親筆推薦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進京拜訪歐陽修。因歐陽修賞識,蘇氏父子三人名噪京師。蘇東坡的成名之作,是他參加禮部考試的一篇命題作文,題目是《刑賞忠厚之至論》。古人寫文章不加標點,我懷著崇敬的心情一字一字地數,隻有547字,按現代語法加上標點,也隻有663字。這可是考進士的文章呀!也難怪,歐陽修年輕時和別人比賽寫文章,就是比誰寫得短。當今文風不古,奈何!扯遠了,打住。蘇東坡入獄時,歐陽修已經去世,若活著,也一定會上書求情的。張方平的上書,有理有據。他說,《詩經》是孔子刪訂的,保留了許多諷刺西周朝政的詩,而孔子是擁護西周製度的,邦有道,應允許詩人作刺。
其實,皇帝是不會殺蘇東坡的,因有太祖遺訓。太祖趙匡胤有三條遺訓:一曰不殺柴氏子孫(他從柴氏孤兒寡母手中奪得江山);二曰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他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三曰聽異論相攪,使各不敢為非。這第三條真是狡猾狡猾的,你們士大夫或因義理而爭,或為義氣而爭,爭吧,攪吧,論點相異,互相不服,互相監督,誰也不敢為非,而我權柄在握。《宋史》沒有記載太祖遺訓,南宋陸遊在《老學庵筆記》中說,太祖遺訓刻碑藏於太廟密室,隻供新皇帝拜謁,不示大臣。今天史學界公認太祖遺訓屬實,因為宋代確實不殺士大夫。在蘇東坡之後二十多年,惡貫滿盈如蔡京者,也隻是流放,因年過八旬,死在流放途中。不過北宋的大臣並不知道太祖遺訓,所以在黨爭中都想借皇帝的刀來殺人。
皇帝雖然不殺蘇東坡,但是處分是難免的。十二月二十八日,距逮捕日整整五個月,蘇東坡出獄,被貶到了黃州(今屬湖北)。
蘇東坡的啟示:
寫了訣別詩而沒有訣別,這說明他的心理素質比渡江之夜產生自殺念頭時更堅強了一些。希望之光往往出現於再堅持一下之中。
蘇東坡在黃州的職務是“團練副使”,如果硬套的話,相當於今武裝部副部長,但是無權參與公事,僅掛名而已,而且沒有俸祿,也不得離開黃州這塊地盤,這很像“文化大革命”中的下放幹部。
雖然沒有俸祿,但是蘇東坡一家的生活並不清苦。他給他的學生秦觀寫信說他“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錢)”。照此計算,他的積蓄“可支一年有餘”。
150錢能買多少東西呢?黃州在長江邊,運輸方便,米價一鬥才20錢。北宋一鬥米,約合今十三四斤,150錢可買七鬥半,合100斤左右。可見一天150錢買100斤米足以保證蘇東坡妻妾兒子傭人十來口的生活。
不過,這隻是平民生活水平。對於曾為知州的蘇東坡來說,這真可謂“痛自節儉”了。可是,若坐吃山空,總會斷炊的。但是,不必擔憂,他是大文豪,地方官無不敬而仰之,不僅時常宴請他,還劃給他40畝荒坡地(約合今30多畝),由他自耕自食,不用納田賦。這塊荒坡地在黃州城之東,蘇東坡命之為“東坡”,亦自稱“東坡居士”。蘇東坡從這時起才叫蘇東坡的,此前叫蘇軾,字子瞻。在北宋,擁有幾十畝地,也算得上小康農民了。
蘇東坡在黃州住了4年,耕讀寫作生活很像東晉的陶淵明,他也因此喜歡上了陶淵明,和了好多首陶淵明的田園詩,不過都未能膾炙人口,而他在此期間寫下的“前、後赤壁賦”、“大江東去”的詞則成為千古名篇。可是我最喜歡的是他在黃州為他的侍妾生的兒子寫的一首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後世落魄文人常誦此詩以自慰。幸好,無才而為公卿的政敵沒有再興文字獄。可惜,他的這個兒子兩三歲時夭折了。
蘇東坡在黃州不談政事,一心養生。
他學佛,練坐禪;修道,練氣功。既然學佛、修道,就要求自己禁欲。可是,40多歲的男人要禁欲是很難的,他的侍妾還是生了一個孩子。
坐禪、練氣功好像也未見奇效,他還是得了風濕性關節炎,幾個月未出門。
這時,文名僅次於他的曾鞏在江寧(今南京)去世,消息沿著長江傳到黃州,見慣了蘇東坡醉後隨地而臥的人們忽然發現好久未看到他了,於是謠言不脛而走,說兩位大文豪相約一起升天了。
汴京,盛傳蘇東坡死訊,皇帝聽到消息時正在吃午飯,再也沒有食欲,歎道:“難得再有此等人才。”起身離桌而去。
蘇東坡的啟示:
一個俸祿豐厚的州官,淪為自食其力的農民,卻能泰然處之,而且注重保健養生,足見其心理之坦然。隨遇而安,本是智者的生活態度。
蘇東坡的死訊終被證實為謠傳,宋神宗轉悲為喜,想把他從黃州召回,卻遭變法派的阻撓。後來,皇帝出手劄說:人才難得,不忍終棄,可移汝州團練副使。變法派這才不再阻撓。雖然仍是團練副使,但汝州(今屬河南)離汴京比黃州近多了,這表示處分的減輕。
蘇東坡走的是水路。到南京,拜會了辭相八年的王安石。兩個持不同政見者原本是文壇好友,如今均不在其位,所以不談政事,隻敘友情。
蘇東坡還在途中,局勢驟變。38歲的宋神宗英年早逝,10歲的哲宗即位,神宗母親高太後臨朝聽政。高太後是變法的反對派,任用司馬光為相。蘇東坡也時來運轉,接到了登州(今山東蓬萊)知州的任命,到任才五天,又奉詔進京。入京後的八個月內,連升三級,官至翰林學士,相當於辦公廳主任。
司馬光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將新法逐條廢除。新法盡廢,王安石在南京抑鬱而終。
司馬光終遂其誌,半年後也走到生命的終點。
黨爭雙方的領袖去世,但黨爭並未停止。變法派下了台,仍伺機反攻。反對派內部又分裂為兩派,一派以蘇東坡為代表,一派以理學家程頤為代表。結果,程頤退居洛陽繼續研究理學,蘇東坡屢遭彈劾,也自請外任。
蘇東坡在朝中待了三年,此後的五年,曆任杭州知州、潁州(今安徽阜陽)知州、揚州知州、定州(今屬河北)知州。在定州任上,高太後去世,哲宗親政,任用變法派,貶黜反對派,蘇東坡首當其衝,被貶嶺南,指定他“惠州居住”。此前,他的妻子已去世,他把一大家人留在北方,隻讓兒子和侍妾陪他赴貶所。這年,他已59歲。
嶺南,即五嶺之南,屬珠江流域,北宋時屬煙瘴之地,北方人不服水土、氣候,容易患病。居惠州的第二年,蘇東坡的侍妾染病去世,年僅32歲。此後的歲月,一直由兒子陪伴著他。
像在黃州一樣,蘇東坡沒有俸祿,但生活無憂,因為地方官不斷關照他、接濟他。可是,凡關照過他的地方官,後來都受了處分。可見黨爭越來越殘酷。
居惠州的第三年,蘇東坡又被貶到了海南島的儋州。北宋不殺士大夫,處分文官以貶黜遠近論輕重,貶到海外,這是最重的處分了。蘇東坡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垂老投荒,無複生還之望,今到海南,首當做棺,次便做墓,死即葬於海外。”
蘇東坡初到儋州,應地方官之邀,住在官署,但是不久,按察嶺南的朝廷特使將他逐出官署。此後,蘇東坡主要靠當地百姓和陸上的友人接濟過活。當地百姓幫他在椰子林邊蓋了一座簡易草房,聊以安身。清晨,常有獵人叩門,贈以鹿肉。收獲季節,常有百姓送他瓜果糧食。這裏家家釀酒,常有人請他喝酒。他喝點酒就臉紅,兒童們以為他青春永駐,這有他的詩為證:“小兒誤喜朱顏在,一笑哪知是酒紅。”喝醉酒常迷路,就尋著牛糞回家。“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複西。”陸上友人的接濟常因漲潮而中斷,他和兒子就挖野生木薯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