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令狐楚(1 / 1)

令狐楚(766—837),字殼士,宜州華原(今陝西華原縣)人。早年以文學知名,貞元七年及進士第。卒諡文。《全唐文》中載其文五卷,多為表奏,他類作品不多,風格比較自然流暢。原有《漆奩集》一百三十卷,已佚。

答李生書

辱書,適曛黑,使者立複,不果一二。承來意之厚,傳曰:“言及而不言,失人。”粗書其愚,為足下答,幸察。

來書所謂今之工文,或先於奇怪者。顧其文工與否耳。夫意新則異於常,異於常則怪矣;詞高則出於眾,出於眾則奇矣。虎豹之文,不得不炳於犬羊;鸞鳳之音,不得不鏘於鳥鵲;金玉之光,不得不炫於瓦石,非有意先之也,乃自然也,必崔嵬然後為嶽,必滔天然後為海。明堂之棟,必撓雲霓,驪龍之珠,必錮深泉。足下以少年氣盛,固當以出拔為意。學文之初,且未自盡其才,何遽稱力不能哉?圖王不成,其弊猶可以霸;其僅自見矣,將不勝弊矣!孔子譏其身不能者,幸勉而思進之也。

來書所謂浮豔聲病之文恥不為者,雖誠可恥,但慮足下方今不爾,且不能自信其言也。何者?足下舉進士,舉進士者,有司高張科格,每歲聚者試之,其所取乃足下所不為者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足下方伐柯而舍其斧,可乎哉?恥之,不當求也;求而恥之,惑也。今吾子求子矣,是徒涉而恥濡足也,寧能自信其言哉?

來書所謂汲汲於立法寧人者,乃在位者之事,聖人得勢所施為也,非詩賦之任也。功既成,澤既流,詠歌紀述,光揚之作作焉。聖人不得勢,方以文詞行於後,今吾子始學未仕而急其事,亦太早計矣。

凡來書所謂數者,似言之未稱,思之或過;其餘則皆善矣。既承嘉惠,敢自疏怠,聊複所為,俟見方盡。湜再拜。

答李生第二書

湜白:生之書辭甚多,誌氣甚橫流,論說文章不可謂無意。若仆愚且困,乃生詞競於此,固非宜。雖然,惡言勿從;不可不卒,勿怪。

夫謂之奇,即非正矣。然亦無傷於正也。謂之奇,即非常矣。非常者,謂不如常者;謂不如常,乃出常也。無傷於正則出於常,雖尚之亦可也。此統論之體耳,未以文言之失也。

夫文者非他,言之華者也;其用在通理而已,固不務奇,然亦無傷於奇也。使文奇而理正,是尤難也。生意便其易者乎?夫言亦可以通理矣,而以文為貴者非他,文則遠,無文即不遠也。以非常之文通至正之理,是所以不朽也。生何嫉之深耶?夫繪事後素,既謂之文,豈苟簡而已哉?聖人之文,其難及也;作《春秋》,遊、夏之徒不能措一辭,吾何敢擬議之哉?秦漢以來至今,文學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其文皆奇,其傳皆遠。生書文亦善矣,比之數子,似猶未勝,何必心之高乎!傳曰:“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生自視何如哉?《書》之文不奇,《易》之文可為奇矣,豈礙理傷聖乎?如“龍戰於野,其血玄黃”:“見豕負塗,載鬼一車”;“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此何等語也!

生輕宋玉而稱仲尼,班、馬、相如為文學。按司馬遷傳屈原曰:“雖與日月爭光可矣。”生當見之乎!若相如之徒,即祖習不暇者也。豈生稱誤耶?將識分有所至極耶?將彼之所立卓爾,非強為所庶幾,遂仇嫉之耶?其何傷於日月乎!生笑“紫貝闕兮珠宮”,此與《詩》之“金玉其相”何異?天下人有金玉為之質者乎?“披薜荔兮帶女蘿”,此與“贈之以芍藥”何異?文章不當如此說也,豈謂怒三四而喜四三,識出之白而怪入之黑乎?生雲“虎豹之文非奇也。”夫長本非長。短形之則長矣;虎豹之形於犬羊,故不得不奇也。他皆仿此,生雲“自然者非性”。不知天下何物非自然乎。生又雲“物與文學不相侔”。此喻也。凡喻必以非類,豈可以彈喻彈乎!是不根者也。生稱以“知難而退為謙”。夫無難而退,謙也;知難而退,宜也,非謙也;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生以一詩一賦為非文章。抑不知一之少便非文章耶?直詩賦不是文章耶?如詩賦非文章,《三百篇》可燒矣;如少非文章,湯之《盤銘》是何物也?孔子曰:“先行其言。”既為甲賦矣,不得稱不作聲病文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生既不以一第為事,不當以進士冠姓名也。夫煥乎鬱鬱乎之文,謂製度,非止文詞也。前者捧卷軸而來,又以浮豔聲病為說,似商量文詞,當與製度之文,異日言也。

近風教偷薄,進士尤甚,乃至有一謙三十年之說,爭為虛張,以相高自謾。詩未有劉長卿一句,已呼阮籍為老兵矣;筆語未有駱賓王一字,已罵宋玉為罪人矣;書字未識偏傍,高談稷、契;讀書未知句度,下視服、鄭。此時之大病,所當嫉者;生美才,勿似之也。傳曰:“惟善人能受善言。”孔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河於湜者多矣,以生之有心也,聊有複,不能盡,不宣湜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