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1019—1086),字君實,世稱涑水先生,陝州夏縣(今山西夏縣)人。寶元元年(1038)進士。著名史學家,編纂有《資治通鑒》二百九十四卷,對史學影響極大。為文條理通暢,主張文貴於有用,無事於華藻宏辯。著有《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
論治身治國所先
臣伏睹皇太後手書,已罷聽政;陛下欽承慈旨,獨斷萬機。臣聞《易》曰:“君子以作事謀始。”又曰:“正其始,萬事理,差之毫厘,繆以千裏。”陛下雖踐衤乍期年,於國家大政,猶多所謙抑;雖時有處分,皆常式小事,非天下所望於陛下者也。向時外間議者曰:陛下聖體未安,倦於聽覽,及知聖體已安,又曰:陛下上畏皇太後之嚴,欲盡人子之禮,避專命之嫌,韜蘊聰明,未敢施設。今皇太後舉國家大柄,盡付之陛下、則議者無複可言,唯拭目傾耳,以瞻望聖政而已矣。陛下當此之際,治身治國,舉措雲為,不可不謹。昔楊朱見衢塗而泣、謂其可以左,可以右,所差甚微,所失甚大也。人主即政之初,亦榮辱安危之衢塗衢塗:大路或通途。也,故臣願陛下留聖心焉。臣聞治身莫先於孝,治國莫先於公。孔子曰:“孝德之本也。”又曰:“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恭其親而恭他人者,謂之悖禮。”未有根絕而葉茂,源涸而流長者也。仁宗皇帝以四海大業,授之陛下,其恩德之大,天地不足以為比。今登遐之後,骨肉至親,獨有皇太後公主數人,陛下所當日夜盡心竭力,供承撫養,以副仁宗皇帝之意。向者皇太後聽政之時,左右侍衛之人,不敢不恪;求須之物,無效不備;既委去政柄,臣竊慮有無識小人,隨勢傾移,侍奉懈慢,供給有闕,則天下之責,皆歸陛下,此不可不留意朝夕省察者也。又若有不逞之人,於兩宮之間,刺探動靜,拾掇語言,外如效忠,內實求媚,以相離間者,臣願陛下迎拒其辭,執付有司,加之顯戮。誅一人則群邪自退,納一言則百讒俱進,此乃禍亂之機,不可不深察也。臣聞國事聽於君,家事聽於親。臣愚以為陛下在外朝之時;刑賞黜陟之政,當自聖心決之;至禁庭之內,取舍賜予,事無大小,不若皆稟於皇太後而後行,陛下與中宮勿有所專。如此則內外之體正,尊卑之序明,慈母歡欣於上,臣民頌詠於下矣。不然,皇太後歸政之後,若侍衛之人,稍有怠惰,求須之物,小失供擬,加以讒邪,妄興離間,萬一有絲毫闕失,流聞於外,或皇太後憂思不樂,內生疾疢,則陛下何以勝此名於天下哉!雖百善不能掩矣。臣故曰:治身莫先於孝也。《洪範》於好惡偏黨之際,六反言之,重之至也。周任曰:“為政者不賞私勞,不罰私怨。”《大學》曰:“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必先正其心。有所忿憤懥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陛下奮發宮邸,人纂皇極,爰自潛,至於天飛,舊恩宿怨,豈能盡無?然今日即政之初,皆不可置於聖慮,以害至正也。凡人君之要道,在於進貨退不肖,賞善罰惡而已。爵祿者,天下之爵祿,非以厚人君之所喜也。刑罰者,天下之刑罰,非以快人君之所怒也。是故古者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市,與眾棄之;明不敢以己之私心,蓋天下之公議也。今以四海之廣,百官之眾,有智有愚,有善有惡,比肩接跡,雜遝雜遝:雜亂之意。並進。臣願陛下少留聰明,詳擇其間,苟有才德高茂,合於人望者,進之;雖宿昔怨雖,勿棄也。有器識庸下,無補於時者,退之;雖親暱姻婭,勿取也。有勵行立功,為世所推者,賞之;雖意之所憎,勿廢也。有懷奸亂禁,為眾所疾者,罰之;雖意之所愛,勿赦也。如此,則野無遺賢,朝無曠宮,為善者勸,為惡者懼,上下悅服,朝廷大治,百姓蒙福,社稷永安。不然,陛下若專居深宮,自暇自逸,威福之柄,盡委大臣,取適目前,不為遠慮,賢愚不分,善惡共貫;不則所進者皆平生所親愛,所退者皆平生所不快,所賞者皆諂諛而無功,所罰者皆忠諒而無罪,如此,則中外解體,紀綱隳紊,群生失所,天下可憂矣。臣故曰:治國莫先於公也。此二者,榮辱之大本,安危之至要,臣願陛下審思而力行之。《詩》雲:“亹亹文王,令聞不已。”陛下誠能行些二者,則盛德美譽,滂沛洋溢,近者傳頌,遠者褒歎,不過旬月之間,篇於天下,達於四夷,後日之政,如順風毛,乘高決水,可以不勞而成功矣。取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