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鄉心五處同
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
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
吊影分為千裏雁,辭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唐·白居易《自河南經亂,關內阻饑,兄弟離散,各在一處。因望月有感,聊書所懷,寄上浮梁大兄、於潛七兄、烏江十五兄,兼示符離及下邽弟妹》白居易所處的中唐是一個多難的時代。那一年春天,他在長安考中進士後,旋即東歸省親。由於叛亂不斷,旱荒頻仍,祖傳家業蕩然一空。兄弟姊妹被迫背井離鄉,分別逃到浮梁、於潛、烏江、符離、下邽(ɡuī)等地。手足離散,天各一方,猶如那分飛千裏的孤雁,隻能吊影自憐;又像那深秋時斷根的蓬草,隨著蕭瑟西風,飄轉無定。孤苦伶仃的白居易淒淒惶惶,夜深難寐,舉首呆望著孤懸夜空的明月,他望啊,望啊,心裏酸酸的。倘若此時離散五處的兄弟也在舉目凝視這輪能勾起無限鄉思的明月的話,那麼他們一定也會與自己一樣,潸潸垂淚了。
思親人,想親人,尤其在戰亂饑荒的年代,就更加激動難捺了。愛同胞是人性中的崇高品質。如果一個人能在心中充滿著對同胞的愛,並得到同胞的愛,那麼他該是多麼幸福,雖然生活在人間,也如生活在天堂。
本是同根生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三國·曹植《七步詩》
曹植,字子建,是建安時期(196—220)最負盛名的詩人,被譽為“建安之傑”。曹植才華橫溢,聰慧過人,頗得曹操的賞識寵愛,“始者謂子建,兒中最可定大事”,幾被立為太子。也正因此,曹植深深觸怒了苦心謀求太子之位的曹丕,險遭殺身之禍。有一次,已是皇帝的曹丕,竟然命胞弟曹植七步中吟詩一首,若不就,則行“大法”(即殺頭)。就在這迫在眉睫的危難關頭,曹植怒火滿腔,竟然在七步之內吟出了令人感動泣淚的詩句:
釜下,束束豆秸吐著紅紅的火舌,手舞足蹈,舔噬釜底;釜中,一粒粒小豆在沸騰的熱水中,翻滾掙紮,絞痛飲泣。彌留中的小豆,仍在用誠摯的心靈,呼喚著手足之情:你我本是同根而生,同根而長,如今緣何這樣絕情而同根相殘呢?
這是血和淚的泣訴,也是靈與肉的較量。每一顆人性不泯的心靈都會為之震顫。
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人重道義,重感情。若同動物一樣骨肉相殘,冷酷無情,人將不成其為人;一個家庭若手足反目,同室操戈,那麼家庭將不成其為家庭;一個國家如果人人相欺,爾虞我詐,那麼國家也將不成其為國家。人群、家庭、國家都需要凝聚力,人與人之間更需要情和愛——不管是過去、現在和將來。
明月幾時有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宋·蘇軾《水調歌頭》
這是蘇軾在政治上極不得意,感情上受著分離煎熬的時候,於熙寧九年(1076)中秋節寫下的抒懷之作,同時又表達了對兄弟蘇轍(字子由)的思念之情。蘇軾與當權者政見不合,被排擠出京師,先是到杭州,然後到密州(今山東諸城)做官;才高意合、手足情深的弟弟蘇轍,也因相同的原因被外放到濟南任職。他們兄弟二人數年不曾晤麵。在中秋月圓、千家歡聚之夜,蘇軾心情十分抑鬱,尤其在仕途失意之時,他多麼期望兄弟二人能聚首同飲,一吐胸中塊壘啊!
蘇軾躺在床上,望著從窗戶照進來的明月,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明月啊,你為何偏偏在人們別離的時候才圓呢?蘇軾在宦海風濤麵前躊躇了,一種遺世獨立的意緒困擾著他。他眼望純潔明淨的圓月,似乎感受到人生的空漠,竟產生了逃避現實的念頭。他想乘風飛往天上宮闕,在那裏過物我兩忘、心凝神釋的清靜日子。但又一轉念,天上的瓊樓玉宇雖好,總是清寒的呀!況且熱愛生活的詩人,又怎麼離得開養育他的這塊古老的土地呢!此時,詩人自慰道:想開些吧。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隻要人的美好情愫長在,即使相隔千裏,也可以通過共賞皎潔的嬋娟(明月),來傳遞彼此的深情啊。
人世間不如意事常有,無論煊赫高位,草野卑職,概莫能外。一味念著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一心思著百歲不老、花開不敗,可天公又能作美幾人?離別與團聚,苦澀與甜蜜,悲恨與歡樂,才是生活最基本的音符。生生死死,榮榮辱辱,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倒是宇宙的永恒。
公無渡河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墮河而死,將奈公何!
漢樂府《箜篌引》
這首題為《箜篌引》的漢樂府歌詞中含有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
一天早晨,一個叫霍裏子高的艄公在河邊撐船,看見一個喝醉了酒的漢子,披頭散發,提著酒壺,搖搖晃晃地走出家門,要渡河去他鄉。
他的妻子緊隨其後,苦苦地勸他說:“你喝醉了,河水又大又急,千萬渡不得啊!”
可他不聽妻子的勸告,還是登船渡河去了。隻見河水洶湧湍急,那船身左右顛簸搖晃。頭重腳輕的漢子無法支撐,一個踉蹌,栽進河裏被大水卷走了。